不管大爺是不是因為喝了兩口馬尿,嘴巴就沒了把門兒的,於滿倉到底還是感動又感激的。

他兩輩子也就這麼幾個親人,不可能不在乎。

“大爺,你少喝兩口吧。”於滿倉把酒瓶蓋上蓋。

於大剛頓時不滿意了,唰地瞪大一雙牛眼,“咋的,你還信不過你大爺,以為我酒後胡說八道呢?大爺就是你親爹,大娘就是你親孃,這裡就是你出生長大的地方,你憑啥不回家?”

於滿倉哭笑不得地說:“我都有自己的小家了,還能像個穿開襠褲的小娃娃,死皮賴臉地給大爺大娘添麻煩?”

聽了這話,于海洋突然來了精神,撅起自己的小屁屁,嫩嫩地說道:“海洋沒有褲褲,光屁屁。”

於大剛樂不可支,高高地抬手,卻輕輕地在於海洋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

於滿倉也笑起來。

只是,笑著笑著,又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知道,村裡別人家年紀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有褲子穿,像于海洋這樣,家裡窮得連開襠褲都沒有的並不多。

畢竟孩子小,隨便扯兩塊布就能做條開襠褲。

于海洋卻天天套個米袋。

這是蘆芝蘭實在沒辦法了,才搞出來的,她在米袋上剪三個窟窿,方便把腦袋胳膊鑽出來。

……

兒子過成這樣,都是他這個當爹的錯。

於滿倉就琢磨著拿錢換布票,明天就給老婆孩兒扯布去。

於大剛逗了于海洋一會兒,這才嘆息著說道:“咱家,往上數十八代,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你要是跟著村裡人去城裡趕集,那我沒話講,可你天天去擺攤,這不是給咱老於家丟臉麼。”

於滿倉也不急不惱,語氣十分平靜地反駁:“國家都鼓勵個體經營了,要不改革開放的目的是什麼,我這兩天擺攤,瞧見不少人都想方設法賺錢,擺攤賣吃的,穿的,用的,賣什麼的沒有?我一不搶,二不偷,堂堂正正賺錢,怎麼就丟臉了?”

於大剛聽了這話,火氣就上來了,剛要重重拍一下桌子,就瞧見於海洋烏溜溜的大眼睛,於是,這手實在沒拍下去。

於大剛氣呼呼的,“你這孩子從小就犟,不撞南牆你不回頭是吧,這政策本來就是會變的,如果咱家不是世世代代貧農,我能順順利利去公社工作?今個兒你賺錢,明個兒又把你打成臭老九,你到時候怎麼辦?錢全被沒收了不說,連面子也丟光了,村裡人見著你都得吐口水,你一個大男人無所謂,也不想想你老婆孩兒?”

蘆芝蘭本來不敢插嘴,但是聽大爺這樣數落丈夫,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尤其想到於滿倉挨凍,挨累,吃辛苦的那個樣子,她更是特別特別的心疼,就不知不覺開了口:“大爺,話不是這麼講的,上頭的具體辦法還沒有落實到咱們村裡來,可是我在省城的朋友們給我寄過信,都說這世道要變了,國家大力支援這個。”

於滿倉點點頭,補充了一句:“有句老話說得好,家家都釀酒,不漏是好手,我小前兒家裡最困難的時候,大娘不也釀過酒,然後和人換糧食麼?”

提起陳年舊事,於大剛頓時臊得臉紅,“提那個幹什麼……我說,滿倉他媳婦兒,你好歹也是從省城來的知青,該懂規矩的,你咋也同意他瞎折騰呢,你可別被一點錢迷花了眼,做生意有賠有賺,萬一他明天賠光了,還欠一屁股債,全家人擎等跳海吧。”

這話一出,蘆芝蘭確實猶豫了。

於滿倉清楚地瞧見她眼神中的掙扎。

他理解她的想法。

比起挨窮,還不如去做生意,比起做生意,還不如當工人,比起當工人,又不如考大學……

就當於滿倉以為她又要提當工人這茬的時候,蘆芝蘭卻突然說道:“不管滿倉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援他,擺攤也好,丟臉也好,我們一家一塊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