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永安坊到大明宮的這一路上,時詡的心中都分外忐忑。

他要見的人不僅是他用生命效忠的君主,更是造成他父親死亡的幫兇。要與他單獨相處,時詡甚至不確定是否能夠保持得住自己的體面。

時詡遠遠地就看見了等候在大明宮外的李貴,李貴也看到了他,連忙迎了上來。

“侯爺,您可來了。”李貴曬得通紅的臉上掛著諂媚的笑。

時詡向來不屑於對這種人顯露神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李貴臉上笑意不改,他讓出了一條路,道:“皇上該等急了,侯爺請。”

時詡抿了下唇,輕點著頭走了進去。

與往日不同,大明宮內沉香味淡淡,更重的,是燻人的藥味。

寢宮內的窗子密不透風,用金線繡著二龍戲珠的墨黑屏風遮擋住了照進屋內的刺眼日光。

時詡有意無意地放慢了腳步,猶豫再三後,他還是停在了屏風外面,跪下行禮。

“臣時詡參見皇上。”

屏風後傳來兩聲咳嗽,賀遷的聲音比往日更加嘶啞:“子定來了啊,進來吧。”

時詡頓了頓道:“是。”

他隨即起身,不知為何,在跨過屏風的那一剎那,時詡的腳步放輕了許多。他隨即感到心虛,這樣看起來,自己倒真像是不安好心。

僅過了四日,躺在床上的賀遷看上去消瘦了不少,面色蒼白,滿是病氣,看上去儼然是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

賀遷擱下了手裡的書,扯起唇角露出一抹勉強的笑意。

面對著賀遷的輕鬆,反倒是時詡心裡感到尷尬。

“皇上。”時詡再次拱手。

賀遷微微眯起眼眸,即便是尚在病中,他腦中的神思依舊清醒過人。

他看出了時詡的侷促,便朝旁邊的椅子上指了指,“坐吧。”

時詡點了點頭,剛坐到椅子上,外面的內侍就端了茶進來。

賀遷淡笑著說:“子定啊,此次你救了朕的性命,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賞賜?”

時詡不自覺地端上了茶杯,懸在唇前,他道:“臣作為皇上的臣子,大魏的武安侯,保護皇上是臣應盡的職責,臣不需要賞賜。”

賀遷眉梢一挑,也端起了小案上的參茶,“是嗎?子定當真認為保護朕是自己的職責?在水下時,子定對朕真的沒有其他的想法嗎?”

時詡剛把一口茶水送入口中,還沒來得及咽。

時詡面色微凝,他頓了頓,試探著問道:“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

賀遷觀察著時詡的神色,平淡地說:“朕自認為看人很準,子定,想必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吧?”

時詡緩緩抬眸,與賀遷四目相對。

時詡把茶盞擱到桌上,倏然展顏。他道:“臣以為,這世界上沒什麼事情是不應該知道的,既然是臣已經知曉的事情,那一定是上天安排好了,冥冥之中早有註定的。”

“哈哈哈哈。”賀遷支起身子大笑,“有意思,那子定如何看朕,莫非在子定心中,君臣之情已經遠遠超過父子之情了嗎?”

時詡捏緊了衣袖,指尖在袖口上輕磨。他沒有想到,賀遷居然會主動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說。

時詡淡淡道:“時家世代為魏臣,食魏祿,子定與時家先人一樣,一顆忠心全都付與大魏。皇上是大魏國君,臣自然會效忠與皇上。”

賀遷的手肘搭在憑几上,指尖輕敲。

他算是聽明白了,時詡一心只為大魏,與誰是國君根本就沒有關係。

賀遷輕笑一聲,雙眸中醞釀著不一樣的情緒,他說:“如果朕不是大魏國君,子定還會救朕嗎?還是說,會直接在水下,了結了朕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