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兒之前不是默寫賬本麼,是凡事皆過目不忘,還是隻有賬本才如此?”張見山問。

蘇憐莞爾一笑,原來是這事。

“只有對數字才有這本事。默記書本詞句,雖然記性比常人好一些,但遠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張見山心道,這卻與他互補了。他是對人物和書本詞句過目不忘,但數字卻難以強記。這一點,說不定今後會派上用場。

“所以憐兒自小喜歡算賬?”

“嗯。因為看到數字過目不忘,所以小時候便學了珠算,越是擅長之事便越得意,越是得意便越有興趣。”

小時候,她就是從珠算開始,迷上了別人眼中枯燥的會計,後來又學了商科,漸漸的隨著深造,在經濟科目中幾乎無所不通了。

平時與她說別的事,她總是三五句便打發了,再問得深一些,她別推說自己失憶,卻只有談論經濟,她才會滔滔不絕。

他想起父親說過,經濟乃天下之本。張家自高祖起,一直與揚州的宋家暗中共生。即便張家覆滅了,依託宋家經營的財富沒有絲毫受損。

這些年來,朝廷忌憚冀州軍,不時剋扣糧餉。冀州軍面對著北狄的頻繁騷擾,外有強敵,內有朝廷,實力較之父親那一代已經大為削弱。若不是依靠宋家暗中支援,恐怕現在已經獨木難支。

“依憐兒看,治一家之富,與治一國之富,有共通之處麼?”張見山不動聲色地問。

“豈止有共同之處?簡直就是一回事。”蘇憐笑道。

“哦?是麼?”他淡淡笑著,鼓勵她說下去。

“治國的目的,是希望國家富強。先富,才能強,窮國是永遠也強大不起來的。打仗需要糧草兵馬,哪一樣不是靠經濟支撐?所以經濟就是國力。還有一則,太史公說,由窮取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老百姓要靠工、商二門才能快速取富,國家也是如此。現在朝廷重農、輕工、抑商,長此以往必定損傷國本。就好像打仗如果只有糧草,沒有鐵器,將士們拿什麼去與敵國作戰?要想工業興,就必須商業興。因為工業需要投入大量錢財才能興辦,只有商賈才有這樣的實力。”

張見山原本是斜躺著,聽著聽著,漸漸坐直了身子。蘇憐見他如此,便也跟著坐起來。

“董仲舒說,商人聚利快,便會兼併農人土地,讓農人流離失所。天下無可耕之田,農人無立錐之地,則會動搖朝廷根基。”

蘇憐微微一愣:“見山哥哥讀過董仲舒的文章?”

張見山笑道:“元日在祠堂聽里正大人訓話時提到的。”

蘇憐道:“土地兼併確實會動搖朝廷根基,但這也是因為耕田得利遠慢於經商。豪強兼併的過程只能放緩,難以抑止。”

張見山又問:“憐兒以為,朝廷該如何做?”

蘇憐心下有些奇怪,今日他怎麼問起如此遠大深奧的事情來了。不過,反正她也睡不著,索性便與他對談,從重農抑商說到朝廷稅制,從國庫管理說到興軍之策,一直說到三更。

說到後來,她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她那夫君還一副不想睡的樣子。

蘇憐打了個呵欠道:“明早還得起來做飯呢!我娘來了,肯定不許我睡懶覺。我先睡了哈。”

說完便倒頭下去,一挨著枕頭便睡著了。

張見山卻睡意全無。

今夜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從揚州到冀州,都是偌大的攤子,大得拖不動。

聽了娘子的話,似乎理清了一些眉目。強兵先富國,富國先富民,國強方可固富。

張見山看著小娘子沉靜的睡顏。若不是她支撐不住,他真想與她秉燭夜談至天明。

亂雲欲度香腮雪。他伸手撥開她鬢邊的亂髮。

你知不知道,你長得挺好看啊——這句話,應該還給她。

張見山淡淡一笑,今夜坐擁美人卻枯論經綸。

好在,美人是他所愛,經綸亦是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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