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慢摸著墨君的頭,“壞人並沒有一個具體的名字。壞人不在乎損害你甚至殺死你。落到他們手中任他們宰割是你的錯,誰讓你窩囊,你要有本事,就是你收拾他們,總之一切都是你的錯——壞人的頭腦是這樣想事情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是這樣想事情。覺得全世界虧欠自己、怎麼報復也不為過——”鶴慢徐徐地說:“再遇到我的同類,你一定要遠離。這個亂糟糟的世界會把我們變得很可怕。”

“可你——你幫了我娘,還給我懷錶。”

鶴慢無聲地笑起來,說:“那是我身上唯一與‘好’有關的東西。是能讓我溫暖一瞬的回憶。但是現在……”他側頭向臥室的方向,又忍住了。他用力揉了揉墨君的頭髮,“我認識的好人只剩下你了。你拿著它,很合適。”

墨君大急,搖著他的手臂問:“你不能當好人嗎?我姐姐說,好人的世界裡也許會遇上壞人,但壞人的世界裡只有更壞的人。”

鶴慢微微張著嘴巴怔住,半晌之後嘆了口氣。

“你姐姐真是個聰慧的人啊。”他沉沉地說:“我當初沒有她這樣的領悟,以為法外求平,和正義是一樣的。但……唉!做好人,難的是做大好人;當壞人,難的是當小壞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越走越遠,只有小惡遇上大惡,大惡遇上極惡。走的是夜路,哪能遇上光呢。”

墨君著急地搖他的手臂,說:“那你快走回來啊!”

“可是往你們那邊走一步,我就要忍耐許多已經不習慣去忍的東西,我做不到。”鶴慢停頓片刻,說:“那光對我來說太刺眼了,我退不回去。”

墨君愣愣地看著鶴慢站起來,他高大的身影完全擋住了油燈的光。“所以現在,墨君,讓開。我是個壞人。壞人有很多方法出這道門。”

墨君吞了吞口水,一面偷瞄他,一面磨磨唧唧地把凳子搬開。鶴慢提起食盒,臨出門時又停下腳步,手放在墨君頭頂,溫柔地說:“墨君,你收了我的好人懷錶,就算做好人很辛苦,你也要努力掙扎啊!”

一出門,只見查合倫昭慶帶著幾個楚狄赫士兵,鐵塔似的站在門外。對面房間裡,金舜英的臉迅速從門縫中縮回去。“去哪兒?”昭慶冷冷地問。

鶴慢寧靜地說:“受人所託,要去埋葬這個孩子。”看見昭慶那股根本不信的神氣,鶴慢淺淺地微笑說:“大人,你以為我要逃走嗎?天寒地凍,我怎麼可能憑兩條腿跑路呢?”他悠悠地嘆一聲:“我在這裡實在住夠了。不如您推薦一塊風水寶地,讓這孩子入土為安。我可以用大人需要的訊息作為回報。絕無虛假。”

昭慶含笑抬起手,士兵當即將鶴慢前後左右圍住,簇擁著他向悅仙樓外走。鶴慢不以為意,向探頭張望的墨君揮了揮手。

昭慶跟在後面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向門後的金舜英抱拳說:“多謝夫人。”金舜英誠惶誠恐地擺手,“不敢當。大人一早料到他不安分,就在樓前守著呢。我沒做什麼。”

“你感激他,但認為他不應該這樣逃脫,應該由我來裁斷。我看得出來這是你為人的原則。”

金舜英愣了,受之有愧似的垂下眼睛。想了想,說:“昱朝的律法比我還愛錢,我沒信過。或許我想看看,大新的律法是不是可信,是不是遵奉它就能光明磊落地生活。”

她抬起眼睛直視昭慶,“我只在大新牢獄裡半個晚上,就遇見一個說自己冤枉的,可我還是想試試。那麼大人,大新的律法到底能不能信呢?”

那雙奇特的眼睛又讓昭慶恍惚了一剎,不由得微笑,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頭,轉身大步走了。

為人的原則。金舜英屏息默唸這幾個字,伸手輕揉他拍疼的肩。

以前從未聽過有人這樣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