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密(2)(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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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金舜英心想,如果她沒猜錯,縣官不就是連士玉嗎?真是想不到啊!那個大說大笑、揮金如土的氣派老爺……他當作見面禮的珊瑚鐲子,還被金舜英當作寶貝,捋在上臂藏著。
頓時,她的雙臂彷彿被不懷好意的手掌箍住,一陣惡寒,說不出的難受。
“他是一縣官長,又有富可敵國的商人親戚,怎麼會乖乖服罪呢?雨嬌父女仍然相信,天下有他們的公道,要向更遠、更高的官去告狀。”
西洋和尚古怪地笑了一聲,無奈而悲涼,“不僅他們父女,我們家也滿懷天真,支援他們。若不是我後來走過千山萬水,見識到天下的局勢,大約現在還相信,雨嬌父女只是沒遇到清官。可是雨嬌和正義之間,橫亙著商人家巨大的財富——商人在霞微縣的生意接近尾聲,不容官長出紕漏,不知花了多大力氣去保他。正義哪能輕易邁過財富的鴻溝呢!”
“後、後來呢?”金舜英不由得滿心關切。
西洋和尚發完感慨,聲調由義憤突然轉為徹骨的冷漠。“謝家父女還來不及遇見公道,雨嬌的父親和哥哥就被抓住——有人揭發他們向於雅國販賣火銃火藥。那時候各地已經亂起來,也許他們真的倒賣過一些火銃火藥,也許是被人誣陷。總之雨嬌被**的案子還沒下文,她父兄已經被判了死罪,火速處決。之後就不了了之。”
這樁奇冤未免太駭人聽聞。金舜英不禁失聲:“名節、性命關天的事情,也可以不了了之嗎?!”
“不然怎麼樣?雨嬌的名聲已經毀了,父親兄弟也死了,而且她……懷孕了。”西洋和尚的一字一句裡再次充滿苦澀。“我不知道她怎麼解決她的事,總之有一天,她來向我們全家告別,說她要嫁人——嚴格來說不算是正經八百地嫁人,她要給那位縣官當小妾了。”
“我當時還說,大昱法令也好,大庚法令也好,都不準縣官娶任所女子。她笑笑說,法令還不準姦淫婦女呢。再說,那人辭了官,也就無所謂了。”西洋和尚說得氣血澎湃,不得不停下來。
金舜英覺得頭上一陣冷、一陣暈。“你說的,是真的嗎?世上真有這樣的惡事?”
西洋和尚漠然地說:“那要看你希望世界是什麼樣的——你不願相信它已經險惡墮落到這地步,就當我說的是個難以置信的故事,就當這種可怕的事情不會真的發生。”
金舜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判斷。她從來沒覺得自己虧欠誰,從來是世界虧欠她比較多。此刻她突然心虛,覺得她做了一件很對不起蘇硯君的事。
西洋和尚不再說話,氣息卻久久無法平靜。也許往事還在他腦海中重現,他憤怒到無暇用語言跟上它們的步伐。他開始用金舜英不懂的語言,低聲地嘀咕著長篇大論。金舜英從發音的節奏推測他念的是西洋經。西洋和尚唸叨了好一陣兒,發出悠遠的尾音,旋即長長地出口氣,情緒似乎恢復如常。
“你那經,唸了管用嗎?”金舜英好奇。西洋和尚沒回答。
“你們的神,靈嗎?”金舜英仍然好奇。
“我從來沒有想過。”西洋和尚和藹地說,“你們這裡,靈就供奉香火,不靈就不理他。但我們不用靈不靈驗,去判斷我們的神是否存在。”
“那你怎麼知道你們的神存在?”
西洋和尚想不到一個婦人會提出這種問題。他掙扎了好久,說:“我想,也許他並不存在。也許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一個神存在。信仰只是用來使我們的精神高尚。”
金舜英覺得挺可笑,“聽起來還不如我們呢。我們有求於神,給多燒點兒香、多念點兒經,也說得過去——有求有予,人之常情。你呢,只管唸經給自己聽,就覺得自己高尚了?”
西洋和尚答不出,半晌之後帶著笑意,坦率承認:“是啊,我習慣欺騙,也習慣這樣騙自己。”頓了頓之後,說:“現如今,有這兩樣,才能活得自在啊。”
聲音裡毫無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