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軍心已如山倒,氣勢早已盡失,拼命不如保命甚至不如逃命,三萬之師頃刻間潰不成軍,東方裘取得了起事以來的第一場勝利。

啟辰山一役後,東方裘在鄢城稱王,國號大昊,尊蕭不害為國師,正式開始了征伐南陸的宏圖霸業。

大昊聖皇帝三年,東方裘與青、齊兩州十六路諸侯會戰與長野、白庭,大小百餘戰,皆得大勝,兵甲擴編至九萬餘眾,銀甲兵擴至九千。東方裘於白庭點兵,將大軍分為三部,平野、八方部由東方裘的兩個胞兄東方羽安、東方言統帥,銀甲兵團編入衛嚴部,直屬於皇帝,由武信常統領,至此東方裘威名響徹南陸,許多勢微的小國諸侯不戰而降,臣服於大昊。

蕭不害給第九千件銀甲鑄上銘文後對東方裘說:“主公之霸業從此無人能阻。”

東方裘笑道:“除蕭先生一人外,無人能阻。”

蕭不害跪下俯首:“主公乃紫微星下的唯一王者,我只是引路之人,只是順從星辰指引的天命,讓分散於八荒的星辰都歸攏於紫微星芒之下。”

大昊聖皇帝六年,九月十五,厭火節,大昊朝的軍隊浩浩蕩蕩地集結於五裡湖畔。是夜,月華如雪,大軍在月色下安營,不點篝火,不亮燭光,這是厭火節的習俗,在南陸代代相傳,沒人知道起源於何時,確是這片大陸上所有族類都恪遵的習俗,相傳在厭火節如若是點燃了火焰,會引來遠古魔獸忌溫,是極其不詳的事情。

東方裘和蕭不害立於湖畔,二十步之外武信常提劍守備,東方裘望著五里湖上泛起的月華,問道:“明日便要攻入柳州無量城,先生是否會動惻隱之心,這裡畢竟是先生的故土。”

蕭不害答道:“天下臣服於主公腳下是必然,我生於此只是偶然。”

東方裘又問道:“殺戮難免,先生在此可有故人。”

蕭不害沉默了許久,清風吹落了一片又一片的皮梔花,他方才開口:“主公,我的父親便是葬身在這五里湖,我的母親在生下我後就在無量城被我那些所謂的族人執以火刑,我在柳州只有這兩個故人。當年我父親不顧族人最嚴苛的族規與外族通婚,被族人發現後,他們處死了我的母親,放逐了我的父親,當時柳州最有天賦的術士,最負盛名的占星師,我從出生便被視為異類,是父親一人撫養了我,教予我秘法和占星術,又在我十八歲那年投身五里湖,所以主公要是問我這無量城內是否還有我的故人,我只能說,一個也沒有。”

東方裘默然,良久又問道:“柳州多習秘法之術士,我能否一舉攻下。”

蕭不害淡淡道:“銀甲兵不會受任何秘法所制,主公大可放心。”說罷便躬身退下。

那晚東方裘回到帳中,召集了所有的將領,下了屠城令。

柳州十日屠,無量城為之一空,連柳州其他鄉野之地的所有術士都被誅殺殆盡。武信常手中的不塵劍誅殺了世上碩果僅存的十一個天階術士,東方羽安的平野部挖的萬人坑有半個五里湖那麼大。有人說東方裘屠城之舉是為了替國師蕭不害報弒父殺母之仇,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東方裘是怕柳州五萬多術士中會再出一個像蕭不害一樣知天命的先知。

柳州一役後,蕭不害再未出現在軍陣之中,而是隨行於大軍最後,終日呆在他的馬車內。銀甲軍繼續著百戰百勝的傳奇,朔州的虎豹騎,蘷州的羽弓衛,都曾是橫行無忌的虎狼之師,甚至與寧州夷族的鐵騎交手也不分上下,卻都敗在了銀甲軍的銀槍之下,最後的堰、幽、鹿耳、有谷、南宣、長慶南陸六州八路諸侯一同遞交了降書。

大昊九年,大蒼歷,奎仲年,東方裘一統南陸十二州,大軍集結於堰州邊境,蕭不害在落陽坡為東方裘加冕,號九裘聖皇帝。

故事講到這裡,古老頭停了下來,所有人都覺得故事到這裡就告一段落了,一旁的夷族漢子已經起身要走,楚回卻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個髒兮兮的老頭,問道:“時間尚早,老先生的故事就要講完了嗎。?”

“當然沒有,我還沒有將東方裘在橫掃萬里之後為何突然罷兵穎上,還沒有講東方裘的一世霸業為何最終無人為繼,還沒有講武信常是怎麼立馬陽闕宮成了當朝的真武帝,故事還長著咧,只是……嘿嘿……”古老頭笑著搖了搖已經空蕩蕩的酒壺。

楚回剛要叫小二哥上酒,卻只聽“砰”地一聲,那夷族大漢將腰間繫著的牛角壺擲在了古老頭的桌子上,古老頭也不客氣,仰頭喝了一大口,讚道:“好正宗的寧州火夏,衝著這壺酒,老頭子今天給你們講點這南北大陸千萬人裡都沒有幾個人知道的故事。”

話說東方裘已如蕭不害所預言的那樣,蕩平了南陸,重聚了星野,但處於巔峰的人是不會滿足的,況且平野、八方、衛嚴三軍已經擴至百餘萬,九千銀甲雖未擴編,但數百餘戰未損一人,正是戰意最濃、士氣最高、殺意最盛的時候,此時罷兵還朝,將帥士兵也都不會甘心。

落陽坡的行營裡,東方羽安向皇帝進言:“陛下問鼎南陸,乃千秋萬世之基業,如今我大昊軍威震天,所向無敵,此時更應乘勝追擊,攻下寧州,寧州草場萬里,良駒無數,若將寧州攻下,定能鞏固我大昊之基業啊。”

東方裘沉默,半刻後轉身問蕭不害:“國師以為如何?”

蕭不害嘆息一聲,淡然道:“我只看到了陛下的星芒籠罩在這九穹之上,更遠的星圖以我之力已經無法窺探,我只看到了寧州上空的天狼星未寂,或許,現在還不是時候。”說罷便告病退出了帳中。

東方羽安在皇帝身邊輕聲耳語道:“皇弟宏韜偉略,見識未必不如國師,只要皇弟一聲令下,臣的平野部願為先鋒。”……

大昊十年,東方羽安被命為平寧大將軍,率十五萬平野軍向寧州進發,大軍浩浩蕩蕩地穿行過堰州(堰州人世代農耕,無一人帶甲,所幸大昊軍軍紀嚴明,未擾民生,堰州免於戰火)渡過慶陽河,翻越了逐雲大山,踏著萬千沙塵,進入了黃沙漫天的額古娜沙漠。

這一去,便是一個月,音訊全無,沒有戰報傳回,派去前線的探子也一個都沒能回來。

大帳中的東方裘坐不住了,親自去請教已經很少參問軍事的國師。

蕭不害嘆道:“額古娜在夷語中是波流煉獄的意思,是僅此於阿鼻地獄的鬼神之地,沙漠中天象難測,連我也算不出吞噬一切大沙龍捲會在什麼時候刮起來,羽安王爺此去凶多吉少。”

東方裘求解救之法。

蕭不害思索良久說道:“武信常前去,羽安王爺或許還有救。”

當武信常拖著癱坐在馬背上的羽安王爺回來時,已是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起兵之後便未損一人的銀甲之師,在額古娜折損一千餘眾,跟著回來的平野軍殘部也只剩寥寥五萬餘眾。氣勢洶洶的大昊軍還沒見到寧州草場上的半根青草,就迷失在了鬼神莫測的額古娜沙漠,武信常的銀甲軍也在沙龍捲中遭受重創。

這是東方裘起事後的第一次失敗,敗得是如此的徹底,更諷刺的是,連敵人的面都還沒見到,寧州的戰馬還在草原上悠哉地啃食著青草,戰無不勝的大昊軍便已鎩羽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