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迦陵一行人沿著天山北麓的小路,小心翼翼地向西而行。他們晝伏夜行,避開大路、草原和城池,所有可能遇到宋人的地方。

這天,他們行到一處山坳裡時,勐地撞見數百上千避難的人。

這些人有貴族商賈,有敗軍也有牧民,各自一群分居在某一處,提防著別人,也小心翼翼地跟周圍的新鄰居打交道。

石迦陵臨時住地附近,是一戶大貴族,光奴僕就有二三十號人,加上一百多人的護衛,近兩百人的隊伍,在避難隊伍中算很大的一支。

女主人是位三十多歲的貴婦人,偶然遇到石迦陵,一眼就看出她也是貴族出身。身份相近,又同病相憐,貴婦人主動與石迦陵打招呼。

石迦陵也想知道最新的情況,順勢就跟貴婦人攀談起來。

原來她官人是北庭守將,在高昌國大貴族裡也是能排得上號。

貴婦人本人也是出自大貴族之家,她的親哥哥,就是奉王命帶著石迦陵父親—石持國去北庭巡邊的崇禮達幹。

寒噓了幾句,稍微消除了初次見面的尷尬和陌生感,貴婦人就迫不及待地向石迦陵傾洩滿肚子的牢騷——她憋得太久,都快裝不下了。

“宋人真不是東西,好好的來打我們幹什麼?我們十姓回鶻國又沒招惹他,怎麼突然就派兵來打我們?北庭,靠著宋人白虎旗,離金山就兩三天路程。這幾年,我們是吃盡了苦頭。牛羊、牧民,一年比一年少,全被五馬分屍的宋人給搶跑了。”

“我勸過我們家大官人,換個地方當官。捨不得啊,北庭牧場,是從祖上傳下來的。換地方,哪裡還有牧場換給我們?我哥哥說,可以換去蒲類海草原。那裡的石佛部落,阿廝蘭汗(高昌王的稱呼)早就對其不滿了。”

石迦陵聽到這裡,心裡一愣,慶幸自己謊稱是益都以南某個部落首領的家卷。

“可是才有了這個想法,宋人就來了,全毀了。我家官人探知到北邊宋人蠢蠢欲動,連忙派人去高昌城,向阿廝蘭汗稟告求援。好容易等到我哥哥帶著近萬騎兵北上來增援,結果在半路上就被宋人騎兵給伏擊了。”

貴婦人說到這裡,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嗚嗚地哭了一會,才哽咽著繼續往下說。

“這些宋人也不知道從哪裡越境,突然就跑到北庭南邊...我那可憐的哥哥,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官人見勢不妙,派人把我們送出城,往高昌城轉移。可是剛出來的第三天,就看到北庭那邊濃煙滾滾...我家官人,我家的北庭,我家的牛羊和牧場啊...”

貴婦人又嗯嗯喔喔地哭起來。

石迦陵出聲勸道:“都是這該死的世道。家父也是奉命率部去增援尹州城,出發前安排好,送我們出城,去仰吉八里堂叔家。到了鬼谷口,只見尹州城火光沖天,然後聽說宋人攻陷了那裡。”

想起先跑一步,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的父親和族人,石迦陵悲從中來,嘩嘩地掉下眼淚來。

聽到有人跟自己一樣悲催,貴婦人頓時覺得心裡的痛苦被分擔了一半,還反過來安慰石迦陵。

“都是宋人害得。能逃得性命,已經很幸運了,感謝佛祖保佑!”

兩人“惺惺相惜”一番,石迦陵開始套話。

“夫人,我們要去仰吉八里投奔堂叔,不知道去那裡的路安全不?”

“說不好,也不好說。這一次宋人用兵,簡直就是亂七八糟。北庭以北一百多里外的沙陀磧,最先發現宋軍蹤跡,但是我兄長他們卻在以南兩百里的地方被伏擊。北庭被攻陷了,彰八里也被攻陷了,但是仰吉八里卻似乎安然無恙...你不想看到宋軍,偏偏到處都能遇到;想尋他們一戰,卻怎麼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