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的右手做了一個向下砍的手勢。

韓忠彥目瞪口呆。

他這時才真正明白,為什麼哲宗先帝病重時,那些反對官家即位的勢力,從向太后到李清臣,都保持了沉默,一聲不吭。

在官家即位之後,諸多文臣們也一個個老實得像綿羊。

完全沒有在神宗和哲宗先帝面前指點江山的意氣奮發,原來是遇到了講道理你不聽直接掄刀子的主。

“可是河北打爛了,對他有什麼好處?”過了好一會,韓忠彥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喃喃地說道。

“河北打爛了,官家能接受這個結果。你們能接受嗎?”章惇反問一句。

肯定接受不了。

到那個時候,地方世家肯定是大多數已經灰飛煙滅。官家都捨得把河北打爛,難道就捨不得順帶著把各州縣的地方世家全收拾了?

看著韓忠彥失魂落魄的樣子,章惇輕聲說道:“師樸,勸勸他們,正視官家做這件事的決心。現在還好,都來得及,要是等敦輿山亂軍被剿滅。張叔夜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

韓忠彥想到敦輿山數千亂軍,刀兵不足,朝廷居然動員諸多精兵強將去圍剿,劍指何處?他的後背不由地冒出冷汗來。

“章相,敦輿山剿匪,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只能說是其一。官家做事歷來喜歡未雨綢繆。他決心在河北推行新政,各州縣的世家要是不肯聽道理,他就讓這些從河東、秦川、河南調集來的兵馬,上門再去講一遍。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

“其二,官家和樞密院把這次平定敦輿山之亂,當成一次機會極其難得的實戰演習。騎兵師從北地的河南之地,過黃河,越太行山,奔襲河北。另兩支步兵師,一從河南,一從山東,分別出發,一路急行軍,也是千里奔襲。”

“樞密院軍諮府、典軍署、軍需署,尚書省兵部、虞部以及地方郡州縣,一起被動員。除了演練我軍馬步軍戰略進軍的速度,還要考驗地方道路橋樑保障和沿途的糧草供給...甚至連情報部門都被動員起來...”

章惇低聲道:“禮部派人向北遼通報了這次河北的平亂行動,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然後軍情偵查局和西檢文房聯手製定了一個計劃,向北遼和西夏極力貶低宋軍。說區區數千亂民,宋軍動員了四五萬大軍,還從精銳的西軍千里調兵,可見宋軍在河北、河東的兵備懈怠和糜爛到了何種程度。”

韓忠彥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了。

一樁敦輿山民亂,被官家玩出花來。

“師樸,剛才我說的這些軍情機要,你務必記在心裡,不要說出去一個字。這件事,需要尚書省禮部和中書省配合,所以早晚會通報給你,要求協助。但涉及軍情,一旦說漏了嘴,樞密檢詳局的人找上門來,就沒有那麼好脫身的。”

“章相放心,師樸知道輕重。河北之事...”韓忠彥長嘆了一口氣,突然想到一件事,“官家有收復燕雲十六州志向,朝中重臣大多知道,恐怕有風聲傳到北遼了吧。”

“有,我們朝中有些正人君子,為了避免官家窮兵黷武,救百姓於水火,居然把這訊息故意傳去北遼。正旦時,遼使還當著我和呂吉甫的面問官家這件事。被官家推得乾乾淨淨,一口咬定是某些人故意造的謠,破壞宋遼兩國的友好關係。”

“遼使覺得有道理,也就做罷。”

“這就應付過去了?”

“是的。遼國君臣,跟我們很多人一樣,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訊息。百年以來,遼國君臣貴族對我大宋武備的輕視偏見,一時半會哪裡能扭轉得過來。一把鋼刀磨得再鋒利,不割出傷口來,人們是不會輕易相信的。”章惇意味深長地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