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音不由地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時他還是個隨著師父四處閒雲野鶴的小魔頭,在雪地裡追蹤一隻火狐,少主年長他幾歲,那年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穿著一襲素白錦衣,披著銀狐斗篷,容顏如玉,滿身清貴,也在雪地狩獵,早他一步抓到了那隻火狐,少主對火狐愛不釋手,下人們紛紛勸少主將火狐帶回家飼養,卻被少主拒絕了。

少主放生火狐時那種不捨的眼神,易千音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夫人與孩子想光明正大地回到姬家,需要的不僅是五年前的清白,還有自保的能耐。

喬薇端著一盤西瓜進了屋。

易千音與姬冥修已經結束了方才的談話,二人的神色都瞧不出絲毫異樣,姬冥修看著被她切成薄片的西瓜,調侃地說道:“今天不抱著勺子啃了?”

喬薇攏了攏鬢角的發,揚起下巴道:“我幾時抱著勺子啃過?別詆譭我形象,我是個優雅的淑女。”

姬冥修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

易千音一眼掃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記憶中少主的眸子如同冰原一般,荒漠得幾近荒涼,可當這個女人的身影映入他瞳仁,那荒涼的冰原忽然間綻放了五彩的流光,整個死氣沉沉的世界都變得鮮活了一樣。

翌日,私塾放假一日,不為別的,就為老秀才要隨喬薇上京一趟。

兩個孩子交給了七娘與碧兒,羅大娘恐耽擱作坊的進度,讓二人去做事,自己看著孩子。

有鍾哥兒在,三個小傢伙玩得不亦樂乎,倒也好帶。

喬薇坐的是姬冥修準備的馬車,兩匹馬,不奢華不簡陋,一切都恰到好處,車伕是個喬薇沒見過的小夥子,想來也是喬家不曾見過的。

老秀才坐在喬薇身側,與喬薇細細講解著喬家的狀況:“喬家一共四房,大老爺是你嫡親的祖母生的,你祖母應該已經過世了,不然不會讓孟氏上位;二老爺與三老爺是孟氏所出,四老爺是佟姨娘所出。”

“四房與二房、三房不是一個媽生的,關係如何?”喬薇問。

老秀才道:“四老爺與四夫人的性子都比較溫和,與誰都合得來。”

喬薇頓了頓,又道:“我是大房的姑娘,他們這些庶出的身份沒我高才是,怎麼有權利把我逐出家門?”

老秀才解釋道:“上族譜剔族譜都是大事,先得家主發令,再得得到族中各位長老的認同。”

“全部認同?”

“半數以上。”

喬薇點頭:“你再與我說說幾位族老。”

“我幹嘛呀,夫人?”一旁的易千音無辜地問道。

喬薇莞爾:“我父親被人傷了頭部,雖搶救過來了,但引起中風,現在半身不遂、面癱、語言能力喪失,只能用一根手指摁輪椅上的鈴。”

易千音嘴角抽了抽,雖然知道他是來打醬油的,但這也未免也太醬油了,他可是魔教的少教主啊,居然淪落到在輪椅上做箇中風的老人麼?

“必要的時候,流點口水。”喬薇神補刀。

易千音想死的心都有了。

喬薇又道:“還有,那幫人曾經買通殺手行刺過我和我父親,要是讓他們發現我父親沒死,難免再起歹心,屆時萬一有人想殺你,你別躲啊。”

蝦米?!

喬薇嘆了口氣:“唉,我不放心我還是給你灌點軟骨散吧。”

易千音菊花一緊:“我向夫人保證!就算刀子插進我肋骨我也不會露餡的!”

喬薇在他水豆腐般的臉蛋上摸了一把:“真乖。”頓了頓,神色一肅,“不許告訴冥修。”

……

卻說喬嶽山被皇帝下令在家面壁思過後,果真每日都坐在房中,但他不是在思考自己的過錯,而是在想事情究竟如何發展成了這樣,似乎是從女兒回了喬家,準備嫁給丞相開始,一切便有些超出控制。

先是一家三口接連入獄,再是丞相退了喬家的親,之後是兒子流連煙花之地讓人捅了刀子,再之後是女兒被替換成了和親的人選,再再之後就是現在,他被皇帝責罰。

前些日子被侯爺的風光衝昏了頭腦,而今靜下來細細一想,又覺得事情似乎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就彷彿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掌將喬家拽進了某個漩渦一樣。

細思極恐。

“老爺,該用膳了。”丹橘在門口稟報。

“我沒胃口,撤下去吧。”

“……是。”

喬嶽山鋪開了白紙,開始練字。

他的字是寫得極好的,比大哥還要好,只可惜少時無論他怎麼好,都比不上嫡出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