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快走吧!”小午加快了腳步。穆與澤一步步走出穆府的大門,回身望了望匾額上的“穆府”二字,轉身大步離去。

穆為榕坐在上首聽著眾人爭執不休,不耐煩地揉了揉額角,他好不容易聽到長子平安回家的訊息就往家裡趕,中途接到傳訊符知道家中出了變故更是加緊了速度,熟料長子沒見著,就被一群找上門的長老堵個正著。他忍著心痛主持家族會議,當眾發落了兩個罪魁禍首,長老們卻猶自不滿意。

穆為榕耐著性子道:“此事與澤已經在傳訊符說得很清楚,與巽和與鯤也已經招供,沒什麼好說的,與澤、與鯤這兩人已經按家法處置。至於七長老,他不顧身份擅自對族中晚輩下手,被反殺也是他咎由自取。”

“話可不能這麼說,家主!”三長老義正言辭道:“穆與巽、穆與鯤這兩個不成器的也就罷了,七長老可是族中長輩,他被後輩矇騙前去尋穆與澤問話,若是穆與澤乖乖配合,七長老又豈會與他動手?動手之時但凡他能顧念一點同族之情,也不至於對七長老下如此狠手。這穆與澤目無尊長、心狠手辣,若是不罰如何服眾?”

“正是!”五長老點頭,“我看七長老對穆與澤動手定然是手下留情,一著不慎才會被穆與澤偷襲反殺,否則以穆與澤堪堪築基的實力又怎麼可能是七長老的對手?”

六長老冷哼一聲,“家主,就算你要偏袒兒子也不能不顧家族的前程和聲譽。這穆與澤不與族中同輩交好,招致兄弟怨恨,又以下犯上,殺害族中長輩,如此不孝不悌之人便是拿到宗門信物去了玄元宗,往後還能指望他庇佑家族嗎?”

聽這些人越說越離譜,穆為榕的神色也越來越陰沉,他低聲道:“那依幾位長老所言,此事該如何處置?”

聽他語氣放軟,出言反駁的幾位長老氣焰更盛,三長老道:“立刻派人把穆與澤追回來交給長老堂處置,他拿走的宗門信物也該交出來,重新在族中選個德才兼備的後輩送去玄元宗。還有,這家族繼承人的位置空著太久也不好,該抓緊時間選出合適的後輩來,我等也好及早教導,以免他再長歪了。”

五長老頷首贊同,又笑意盈盈地向上首之人道:“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家主膝下的兩個孩子都給教歪了,家主大人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這持身不正吶,不僅後輩沉淪、一事無成,更是亂家根源,遺禍無窮啊!”

聽了此話,一直靜坐觀望的四長老眼睛一亮,忙出聲附和:“五長老說得極是!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依我看,不僅是繼承人要重選,這家主之位是不是也該考慮換一換?”

此話一出,頓時人心浮動,幾位長老紛紛看向上首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

大長老一直在閉目養神,此時睜開眼波瀾不驚地瞥了下方一眼,淡淡道:“可以!”幾位長老聞言大喜,卻不想大長老只是頓了頓,又道:“贏過我,家主的人選任你們挑,我自不無應允。”

幾位長老臉上的笑意頓時凝結,四長老憤憤地甩了甩袖子,嘟囔道:“又來這一套,臭不要臉!”

穆為榕冷眼看著這場鬧劇,見大長老鎮住了場子,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幾位長老若是能在族中找出資質堪比與澤的孩子,我現在就把我那不孝子召回來,讓他把宗門信物交出來。至於繼承人的人選,依照族規,能者居之,長老們若有合意的子弟不妨將他們的名字報上來,到時候咱們統一測試,選出一批優秀的候選人,再由幾位長老親自教導,長老們覺得如何?”

幾位長老聞言頓時閉緊了嘴巴,或微闔雙目或側首沉思,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四長老直接翻了個白眼,啐道:“誰耐煩教一群小鬼!”

六長老也嚴肅道:“我潛心修行不欲外人打擾,這等俗務你們作為後輩自己拿主意便是。”

三長老臉皮有些掛不住,剛剛不過是為了找藉口催促穆為榕早日選出繼承人,順便擠兌他幾句,真要讓他去教導後輩,他可沒有那個閒工夫。此時他不得不輕咳幾聲轉移話題,“此事以後再議,還是說說七長老這一脈要如何安置?”

說到此處,眾人又來了精神,畢竟死了一個長老,這多出來的權利真空和資源人脈都是實實在在的,誰不想為自己這一脈的子孫們多爭取些?

眾人吵吵嚷嚷商議了半天,決定將七長老一脈貶到貧瘠之地去墾荒,空出的資源讓在場眾人瓜分得一乾二淨才作罷。

穆為榕走出烏煙瘴氣的長老堂,呆呆地想了片刻,抬步往長青院走去。一走進院裡,就聽到婦人哀哀的哭泣聲。

孫氏摟著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穆與鯤,哭道:“我的兒,你怎麼這樣命苦!被那個賤種打折了腿,還被穆與巽那個殺千刀的追殺,就這樣竟然還要受家法,嗚嗚……”

“你喊誰賤種?”一個低沉冷冽的聲音響起,孫氏心頭一驚,抬頭看見穆為榕一臉陰沉地走進來,頓時嚇得手一鬆,穆與鯤“哎喲”一聲後腦勺磕在了床上,身上的傷口也裂開了些,疼得他齜牙咧嘴。

孫氏急忙去扶他,連聲問他有沒有傷到哪,要不要叫大夫。

穆與鯤卻顧不得身上的疼,他一向看到穆為榕就如老鼠看到了貓,乖覺得很,此刻瞥見穆為榕滿臉陰沉,心頭更加慌亂,縮著身體唯唯諾諾地喊了一聲“爹!”

孫氏見他如此,想到剛剛自己失言被丈夫聽了去,心中也有些忐忑,她梨花帶雨地向穆為榕行了一禮,“老爺,妾身剛剛失言了!只是鯤兒傷得這樣重,我實在心疼得緊,又惱恨那穆與巽心思歹毒攛掇鯤兒做下錯事,一時惱恨才口不擇言。”

穆為榕定定地看了孫氏一眼,並不答話,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自嘲道:“我本以為我們這一脈人丁單薄,能少些糟心事,沒想到……”穆為榕看了穆與鯤一眼,穆與鯤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穆為榕繼續道:“我以為你雖然蠢了點,但也算心思單純,若一心用在修行上,未必不能做個守成之主。如今看來倒是我錯了,這修為再高,若是沒腦子,還不是成了別人手裡的刀?”

孫氏聽他語氣不善,忙道:“老爺,鯤兒年紀還小不懂事,經了此事,日後一定會更加穩重聽話的,您就給他一次機會,他會改好的。”

“年紀小,心性未定,我當然會給他一次機會。”

穆為榕的話讓孫氏眼前一亮,但下一句就讓她的心跌入谷底。

“這樣吧!穆家旁支管理的鬱山靈田正好缺人手,你到那裡去幫忙,不突破到築基期,便不要再回來了!”

孫氏驚叫道:“不行!老爺,那裡靈氣稀薄,勞役繁重,鯤兒哪裡還有機會突破到築基期,這不是讓我們娘倆這輩子都不能再見面了?”

“你對他這麼沒信心?”穆為榕點點頭,“也好,你若是想念,跟過去便是。”

孫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抱著穆與鯤大哭起來,“老爺,鯤兒已經知道錯了,他大哥打也打了,長老堂的家法也受了,您怎麼還能再這樣重罰他?嗚嗚,我的鯤兒,咱們母子怎麼這樣命苦……”

孫氏悲悽地哭訴,穆與鯤也被未來的悲慘日子嚇得大哭。兩人一邊嚎一邊偷眼看穆為榕,眼見穆為榕神色冷淡地起身離開,沒有絲毫憐惜之意,於是,母子二人哭得更兇了。

穆為榕走出長青院,一股深深的疲倦感襲上心頭。他的長子性情跳脫,自小便嚮往遠方,他知道憑長子的天賦總有一天要飛出穆家的院牆。不過,他總想讓這個孩子在身邊多留幾年,以滿足他多享幾年天倫之樂的私心,沒想到臨到頭卻鬧出了兄弟鬩牆的笑話。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看著紙上最後一句:“爹,我先走了,不用太想我。”他目光出神地盯著“不用太想我”這幾個字,一時有些恍惚,彷彿透過這幾個字看到另一個身影瀟灑地揮揮手,對他說:“後會無期,不要太想我。”

穆為榕苦笑一聲,抬頭看著庭院那一角天空,笑道:“真是,和你母親一個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