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宣伯說的話,赫連雲天深信不疑。

隊伍在大通河的木橋上擁堵了起來。橋面上一次只能過四十人。八千人的隊伍像放羊一般,拖了近十五里地。

等花了一個時辰,隊伍才整個地渡過了湍急的大通河。

“就地休整,不可擅自離隊,更不可擾民!”

府軍們攔住了去路,堵在了河對岸。

團結兵們擠成了一堆,紛紛癱坐在了地上。赫連雲天看見,再往前,便是一處開闊的火燒荒地。荒地的盡頭,是一處正在建設的村落。數百人不分男女老少,正在那夯打地基,架樑燒磚。連成片的破爛氈帳旁,是一群一群的外鄉人,他們忙著整理著自己的鋪蓋卷,修葺著暫時的營地。

有那麼幾個人,揣著手站在高處,正往這邊看來。他們對著河邊的那烏泱泱一群團結兵,指指點點,似乎在說著什麼。

赫連雲天和曹榮兩人並肩坐在了一處,喝了些水。

“那些都是新來的軍戶吧?”

赫連雲天點頭,都說平涼富庶,沒想到平涼人不僅自身富庶,還有餘力幫新來的軍戶打樁建房子。

曹榮面帶笑容,捅了捅赫連雲天,“雲天,我聽說只要過了春練,等秋天時,便是我們訓這些軍戶了!”

赫連雲天“嗤”一下笑了出來,“何其難!八千人裡只要三百,誰也不知接下來會怎樣!大榮,一會你跟著我,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曹榮把水袋栓在腰上,點點頭:“你去哪,我去哪!咱就把團練營坐穿!越是看不起我們,我們便越要活出個人樣來!來日並肩殺敵,殺上吐蕃,屠他個雞犬不留!”

赫連雲天的眉頭舒展了開來,一拳錘在曹榮的肩窩上,“好兄弟!”

隊伍短暫地停留了半個時辰,眼看晌午已過。可去玄水軍的路程,還有四十里。

團練營將左們踱馬過了河,傳令兵隨即揮動令旗,府軍們見旗如見令,紛紛站起身來,驅趕著或坐或躺的團結兵。

“營正將令!全軍以營旗為號,營旗所指,便是行軍所向。追上營旗者,賞金五貫!”

說罷,便有一騎人馬,高擎黑色軍旗,縱馬自團結兵眼前飛快越過。

有人吹了一聲呼哨,“在等什麼呢!抓最後兩千人,除役,回家!我們玄水軍再見,熱乎乎的肉包子在等著你們!”

頓時,團練營便又炸開了鍋。

赫連雲天在嘈雜聲中沒有聽見軍令說的什麼,只見前面有一堆人起身就追著那軍旗開始跑。府軍催馬而過,手裡的長矛拍在了赫連雲天的肩膀上,他對著仍在愣神的眾人道:“都愣著幹甚!每月五貫錢!軍爺我都想跟著跑了!抓最後兩千人,被抓著了,就得回家接著種地了!”

“追軍旗嗎?”曹榮一臉茫然,那怎麼追得上!

“扶我起來!”赫連雲天心道追不上也得追,被抓了恐怕真的要回家種地。可青鳥滿眼黃沙,還有甚可種?

曹榮一把攙著赫連雲天,卻見眼前忽然就一片兵荒馬亂起來。從後湧來的人群衝散了隊伍,同村的幾個同伴看也沒看赫連雲天一眼,丟下兩人,嗷嗷直叫,推搡著,追逐著,就爭先恐後起來。

“我呸!”曹榮使勁地啐了一口,“一個個嘴上硬得很,身體卻是無比地誠實!”

五貫錢,這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別說了,追!”赫連雲天深呼吸一口氣,踩著早已被人踩實的地面,順著亂七八糟的腳印子,甩開腳底板,就直追而去。

黑色的軍旗越跑越遠,漸漸地只在荒原的盡頭留下了一個黑點。

馬隊緊隨左右,不讓那亂糟糟的人群衝撞了新移民的營地。護軍們扯著嗓子喊:“行軍打仗!跑都跑不快,你們還打什麼仗!?吐蕃人追來,你們該恨的是你們阿爺阿孃沒為你們多造兩條腿。前面便是滿地的金銀,是成群的女子,是吃喝不完的糧食。等什麼呢!等你們爬到跟前,太陽就下山了!蠢貨們!”

更有甚者,護軍們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面一面的鑼,“噹噹噹”地敲,喊一陣,敲一陣,沒完沒了。彷佛屁股後面有一群惡鬼追著他們,要活吞他們。

“知道吐蕃人的彎刀砍在身上是什麼滋味嗎?嘗過被長槍一槍捅穿又是什麼滋味嗎?打不過,你們還跑不過嗎?”

於是,數千人都瘋了。

赫連雲天原是大漠裡一把能跑的好手,自小獵狼打狐狸,在被曬得滾燙的沙礫堆中一跑便是一整日。

曹榮吐著舌頭跟在他的身後,兩人越跑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