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開啟了莊門,梁珅下馬,見渠國公也在,立時顧不得寒暄,道:「此事是計。渠國公也上當了!」

「怎麼說!?」渠國公聞言一驚,面色也變了。梁珅道:「這事與琅琊候脫不了關係,極大可能是皇后牽的線。渠國公往良淄送訊息,便就直接暴露在了琅

琊候的視線中。想來此時你二人的關係,已有密報送往山東了。」

趙正若有所思,問道:「你是說,是有人故意將訊息透露給了渠國公?」

梁珅點頭,「以我多年暗線的經驗來說,恐怕是這樣。這訊息太讓人大失方寸了。若是走暗線通報,找旁人來說,元良大概是趕不上蕭關之圍了。渠國公正是因為事不宜遲,才不得不暴露自己。對頭這計策乃陽謀,要麼要了元良你家小的性命,要麼讓渠國公露出水面。要麼兩者兼而有之,畢竟要你家小的性命對大局於事無補,唯一的可能,就是挑撥你與回鶻的關係。可朝中,他們大概也猜到了有隱線,渠國公這一來,才是他們真正想看到的。」

「明棋便明棋吧!」渠國公冷笑一聲,甩了甩衣袖,道:「老夫也不是被嚇大的,明棋了,往後在朝中便更好針鋒相對。」

梁珅行了一禮,「渠國公高義!守道敬佩。」

「此事多說無益,如今已是緊要關頭,商量對策吧。」渠國公看了一眼趙正,趙正點點頭,道:「西北軍事無礙,安西大局我自有分寸,我與回鶻的聯絡,豈是這凋蟲小技所能左右的。守道淮西之行,相信也定有建樹。唯獨東北,還有朝廷兩衛人馬,若是康陸起兵,他們首當其衝。畢竟兩萬餘精銳,我等此時沒有證據不能聲張,只能早做打算。至於劍南,我另有安排。」

「怎地說這許多,卻沒有一句嫂子與侄兒他們?」梁珅道:「元良你這心也忒大了一些!」

趙正悵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此事已箭在弦上,赫連雲天若是趕的上,便是他們的造化。若是沒趕上……」

「若是沒趕上,元良你也定不能衝動。」渠國公握住了趙正的手,安慰道:「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元良為國為長安殫精竭慮,相信天不欺良!」

「走,回屋說,外邊冷!」

……

寒夜飄雪,塞外風冷。

一日的雪花似乎仍未下盡,一入夜,便更加狂暴。

大風勁卷,掌心大的雪花在山谷中橫飛。大山銀裝素裹,夜裡分外刺眼。

可凹地中三度失守,又三度復奪。滾燙的鮮血凝結成冰,又被雪花蓋住,再被人踩成紅色的雪泥。五十玄甲軍被五百多鶻人圍攻,歷經三個多時辰激戰,已戰歿大半。

朗多秦身中四箭,一身重甲鮮血淋漓,頭頂兜鍪砍痕交錯。

身後的玄甲軍,隊正早已陣亡,身首異處就躺在面前,一身碎剁,已無完肉。僅存的十餘名軍士,已放棄兩側陣地,他們渾身是傷,各個浴血,圍著那堆象徵著希望的篝火。

篝火邊,周春手裡緊緊地抱著趙瑞與趙玲瓏。周盈則抽出了隨身的短刃。

她是趙正的夫人,此時卻也是夫君榮辱的關鍵。若是被人擄了,元良便失了臉面。就算能活著再回到夫君的身邊,她也無顏再見元良一面。還不如就此死了,斷了賊人的念想。

山下那群人,他們口口聲聲地要瑞兒與玲瓏,無論他們出於什麼目的,也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周盈看向了周春,周春從阿姐的眼中準確地讀到了她的想法,於是面上梨花帶雨,使勁搖頭。

「禍不及孩兒,阿姐!這可是你親生的兒女,元郎的骨血啊!」

周盈淌下了兩行淚,她抽泣著,伸手抱過了瑞兒,「阿孃不怕死,可是阿孃不能讓你與玲瓏落在敵人的手裡。平涼祖祖輩輩,你趙氏先人浴血沙場,倒下的何止成千上萬?瑞兒,你可不能怕死。你阿爺是何等的英雄,你若是成了敵人手中的籌碼,你要置你阿爺於何地?置平涼那些戰死的先輩於何地……」

周盈滾燙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趙瑞的臉上,她扶著瑞兒的臉,仔細地看著他,「瑞兒

你別怕,就算是死,阿孃也陪著你……」

趙瑞雙眼抬了起來,他伸手撫摸著周盈的臉,雙唇抖的厲害,「瑞兒小……但瑞兒不怕……」

玲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個勁地往周春的懷裡鑽去。周春死死地抱著她,眼睜睜地看著周盈抬起了握著短刃的手。

守在身邊的兩個軍士默默地看著這一切,面上神情愧疚盡顯,兩人對視了一眼,卻誰也沒上前阻攔。

便就在著關鍵時刻,朗多秦忽然大叱一聲,「將士決心拼至最後一人,末蒙卻緣何輕言赴死!?」

周春哭著喊:「便讓我二人死了又有何妨?你胞妹阿念不就在元郎身邊麼?我二人死了,她便就是大末蒙了……」

朗多秦氣的七竅生煙,手中斷槊丟在了地上,嘴裡悶聲道:「要死便死,卻莫要傷了我家侄兒!待我攜侄兒突出重圍,元良定為你二人立碑書傳!我家胞妹,卻也不勞你姐妹二人操心。元良歡喜他,又是大末蒙姐妹能比的?」

「你……」周春一時語塞,哭得便更厲害了。

回鶻人休整片刻,重新調整了陣型。眼看時辰不早,唐軍又跑脫一人,再耽擱下去,恐怕會引來蕭關守軍,那頭人披著羊毛氈,親自握刀上陣。不同於鶻軍正規軍隊,這群人的路數始終不太像久經戰陣的模樣,一股腦地衝過冰河,唐軍照舊撿起地上的箭失亂射,隨後雙方短兵相接,朗多秦顧不上身後周家姐妹,率先帶著一身箭失衝殺而去。

畢竟中勇武軍翹楚,左武衛煞神,朗多秦在石堡城以一當百,唐軍精銳也擋者披靡。那一柄步槊折斷,朗多秦便使雙手執出一雙鐵錘,雙臂大展,所使軍陣殺招大開大合,錘下無二合者,鶻人一觸即潰,觸者非死即傷。那一人雙錘,硬是殺得鶻人不敢上前。只是唐軍所剩無幾,便有鶻人自兩側包抄而上,餘者不能抵擋,中門畢露。

危急時分,只聽喊殺聲中傳來一聲呼號,眾人正戰得焦灼,卻不見山下谷中東邊一片燈火通明。那火光中,一人一馬疾馳而來,馬未停歇,人未上前,只是抬手彎弓搭箭,跑馬聲中雪花漫卷,「嗖」一聲,箭失破空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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