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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時,奇犽已經身處飛艇之上。

他的手上染了血,是伊爾迷的血,還有……鮑得羅。

他坐在位置上,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手心裡幹涸的血液彷彿也在控訴——你這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他想起伊洛林的哭聲,想起他行屍走肉般的動作,他垂下的眼瞼遮擋住空洞的眼睛,幹脆利落的戰鬥沒有任何停頓。他想起來,小時候的伊洛林還會笑著叫他哥哥,雖然很少,雖然笑容的弧度不一定很大,卻是他無法舍棄的回憶。

他沒有感受過親近的擁抱,冰冷的家是生疏與難以親近的。

奇犽被困在揍敵客裡,抬頭看見的天空也並不完整,追求獨立自主的家庭裡,好像只有伊洛林能夠感受到所謂的愛意。他的弟弟如同掛在蛛網上的蝴蝶,哪怕被蛛絲纏繞至窒息,也會在破碎裡品到一點難以置信的愛意。他渴望著父母的愛,渴望著他們的認同。

他總是溫柔對待著自己的兄弟,不論是糜稽,還是柯特,他們都喜歡伊洛林,因為他平和安靜又體貼,因為他總能理解他們的需求,關心他們。

哪怕你不需要關心,也會因此而柔軟。

奇犽掌心的血液被眼淚沖淡,他難以控制自己的眼淚,大滴大滴落在掌心裡。

他想過千萬種可能性,事實卻更可怕。

伊洛林再也不會笑著看他,再也不會拉著他的手,再也不會和他一起玩為他打掩護,再也不會告訴他不論天涯海角要做什麼都支援了。

他甚至無法真正地為伊洛林做什麼,傷到伊爾迷之後第一反應是更加劇烈的驚恐,他的悲憤又壓過了這一點,又在壓力之下他認了輸。格蕾西似乎比他更憤怒,可是奇犽的腦子已經不清醒了,他唯一思考的是另一回事,因為走到一旁時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出生是不是個錯誤。

一定是吧?

所以,他才會對伊洛林的遭遇視若無睹,視而不見,他也一直以為家裡的訓練是煩人但正常的,可以讓自己變得強大,贏了的時候也會暢快淋漓。

可伊洛林如果不是家裡的人,那麼他所受到的,完全是……

完全是無妄之災。

他本來可以快樂地長大,做一個和小傑差不多的人,他一定也會有開朗的笑容,不計較的性格,溫柔包容的心。他也一定會,幸福…普通,正常的,幸福。

因為他在揍敵客,所以這一切都要他拼了命才能獲得。

如果你不在揍敵客就好了…如果你,不是我弟弟的話,一定會更好的。如果你不是我弟弟的話……眼淚將血都沖刷淡了,卻在衣服上留下了痕跡,像奇犽的那些痛苦,像是並不存在卻又更加刻入靈魂深處。

他回家時誰也不想搭理,糜稽其實也沒什麼話好和他說的。

他一鞭子又一鞭子抽下去,傷口癒合的時候會又癢又難受,他揉著傷口想伊洛林,想他的難過他的擔憂,作為家裡唯二知道的孩子,糜稽也不是不難過,他只是想,親情血緣是否真的重要,他和伊洛林是不是再也不能做朋友?

“喂,二哥。”

很少見的,奇犽沒喊他肥豬,也沒有花言巧語騙他,只是以一種閑話家常的口吻問他:“伊洛林……在嗎?”

“……在大哥房間裡,一直沒出來。”

“你知道,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啊,我還知道為什麼大哥要突然養他。”糜稽停下來歇會兒,他抽了口煙,突兀將煙頭碾壓在了奇犽腹部,這種小傷只能算是蚊子叮咬,誰都不是伊洛林,會為了對方的傷而難過:“因為你叫他弟弟,你想要的東西,大哥從來都會滿足你。”

奇犽不說話了,他在心裡數著鞭子,一字一句告訴自己,這是他該承受的。

原來真的都怪我。

桀諾從門口進來望了一眼,想想自己幾年前還感嘆過,不是親生的也是小棉襖,這下小棉襖要炸了,自己心裡還挺難受,而家裡有誰能高興得起來?

“糜稽,不要對奇犽亂說話。”

“……爺爺,但是…我知道了。”

桀諾轉身出門,本想溜達去監控室,看看伊洛林在做什麼,出門的時候卻看見伊洛林正站在那。他的視線有些不敢和桀諾互動,張了張嘴,身體卻放鬆下去。

“爺爺。”

“……好點了?”

“嗯,讓你們擔心了。”

“來找奇犽?”

“稍微,想說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