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伊番外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自己穿著破舊的衣服,被困在低矮的房子中心,黃土地朝天生長,野草紮根而生。

夢裡的山太高了,很沉,很危險,他站在那裡像一塊沉默的石頭,人生雜亂無章,雞鳴狗叫著,一層一層地保護著村子的山與崖重疊著。

他站在黑暗裡哭,無聲流著淚。

他從夢裡醒來,眼前是哥哥的胸膛,寬厚的手掌在背後輕輕拍著,他坐在哥哥的懷裡,淚眼矇矓。哥哥的長發落在他身上,很長,很像樹根,纏繞著紮進面板裡,可是親密無間的擁抱那麼叫人安心。於是他哭起來,哭出了聲音,他後悔自己的任性,應該堵住嘴巴捂住哭聲,應該降低存在感只剩下呼吸,這樣是不是就能夠好一些?

懂事一些,再懂事一些……

可哥哥沒有責怪他,只是擁抱他,拇指蹭過滾燙的眼眶,抹去那些眼淚,漆黑的眼睛與黑暗是不同的,那雙眼裡漩渦一般,卻平靜而毫無光澤,深不見底的黑洞,包容著一切。

“做噩夢了嗎?”哥哥問他,健壯的身軀偉岸,雙臂起伏的肌肉帶給他更多的安全感,他勾住哥哥的脖頸,期盼他近一些,再用力一些,那一刻他竟然生出妄念,可怕的妄念。於是淚水不曾間斷,哥哥也只是嘆息:“別害怕,哥哥在這裡。”

伊爾迷總是說這些話。

哥哥在這裡。

哥哥陪著你。

哥哥會永遠在你身邊。

伊洛林的眼淚浸濕了伊爾迷的睡衣,他頭昏腦脹,頭疼欲裂,抽噎時他泣不成聲,嘶啞著嗓音問他。

哥哥,哥哥,你會嫌我煩嗎?我對你來說是有用的嗎?我的價值在哪裡?

伊爾迷耐心地哄著他,托起他的下巴,輕輕吻他沾滿眼淚的眼睫毛,像在親吻一隻被雨淋濕的蝴蝶,用脆弱的翅膀撲閃出近乎不存在的微小細風,恍若一場夜雨。

“哥哥不會嫌你煩,你本來就是哥哥要保護的人。”

“伊洛林當然很有用了,也很強大,你自己就是自己的價值。”

“是夢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嗎?”

他順從著哥哥的體溫,那一刻妄念彷彿愈演愈烈,他痛苦地望著哥哥的雙眼,無意識呢喃出稱呼,在眼淚裡,他說出那句模稜兩可的話——如果你不是我哥哥該有多好,可是如果你不是我哥哥,你就不會對我這麼好了。

伊洛林此時並不知曉,他們的確不是親兄弟。

他再度陷入沉睡,哪怕沒有意識也皺著眉頭,他攥緊伊爾迷的衣角,無意識啜泣著。

他不知道,剛才做夢的時候他全身都在發抖,他哭得太恐懼,讓人難以理解,這樣歲數的孩子能夠害怕什麼,他的牙關不斷摩擦著,像是在啃咬什麼,他的呼吸驟然拔高又落下去,眼珠子不停轉動。他在做一場噩夢,一場令他記憶猶新的噩夢,一場不會停下的噩夢。

可是當他睜開眼睛,又全然遺忘了,他只記得疼,只記得難過,只記得他的害怕。

如果沒有人愛著,眼淚怎麼會越發洶湧呢。

如果沒有人愛著,眼淚只會落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見,可是他依賴著哥哥,眼淚落進哥哥的手掌心裡,被託舉著的果實散發出香甜的氣息。

伊爾迷注視著他沾滿淚水的面頰,注視著他的脆弱與無助。

伊甸園裡,樹梢上,最紅的那顆蘋果。

嗵。

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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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林的生日是跟在奇犽後面的,所以他總是忘記自己的生日,只記得奇犽的,彷彿那個時候的一小塊蛋糕就足夠。他從未表現出想要過生日的想法,就像這個家裡只有奇犽會過生日一樣。

他甚至沒覺得自己不是和奇犽一個生日有哪裡不對。

他也盲了雙目。

不過,他們不過生日是因為對於其他兄弟來說,只需要收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足夠了。

伊洛林應該沒發現過,某一天他會突兀收到好幾個紅包,因為他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所以家裡人只會給他錢,他去買就行了。哪怕你詢問伊洛林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也都是沒有結果的,他什麼都可以,什麼都行,怎樣都好,像一塊沉默的石頭,又像一個茫然的泥偶。

他像完全沒有被家人愛過。

所以完全不知道被愛的舉動是什麼。

他總是看著伊爾迷,總是那麼看著,信賴著,依靠著,跟隨著。哪怕伊爾迷帶給他痛苦,帶給他震顫,帶給他最深的抗拒與無法接受的記憶,也改變不了。

他總是那樣無聲地流淚,只是皺眉,濕漉漉的眼眶裡便落下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