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日晨起梳妝,外面雨聲紛紛,雜亂無章。陳綰月起身來看,只見窗外秋風幹爽,這雨已經連下幾日不曾休止。

外出走動也不便,但若是在偶然間意興起來撐傘雨中漫步,倒是幽靜。

從今晨起雨開始變小,不再似前幾日那般瓢潑要命。

她走去廊下,倚闌幹眺望,繡著青線銀絲迤邐曳開的裙子淡雅出塵,素手憑欄,朱是朱,白是白,五指纖纖柔如白玉弦。細看之下,即使虎口處有快要消去的印子透生淺粉,也抵不住特有的美感。

雨水剔透,陳綰月伸手接了若幹滴,手心涼絲絲竟可提神醒腦,也似秋風般爽朗。然而雨幕看著不大,下得卻急,雖是隻接這一捧,陳綰月的右手還是水流如注,傾如銀河。

她心下驚訝,怕弄至身上,忙翻轉手背甩去積雨,正待隔欄收回,餘光忽有一抹玄色越過朱欄,手腕被那手硬拉了回來,緊接著是一方男子的巾帕,沾水後氣味揮發,松香淡淡。韋延清面無不耐,專心把那手上落雨擦掉。

無端叫人看破,陳綰月有些囧地縮回手,問道:“不去書房嗎?”

韋延清往室內走,在茶桌旁坐下,見到陳綰月跟進來,分別倒了兩盞溫熱茶水,一盞往前推遠一段距離,另一盞自拿起飲用。他倒完茶,陳綰月同往凳上坐了,抬眸望去,男人衣裝上仍有雨綴,應是回房匆忙。

韋延清道:“前幾日忙,今日也就起得早些,倒沒什麼要忙。”

這是陳綰月知道的,最近他過來時候少,常宿在書房套間,倒是偶爾閑談時韋延清曾有意無意提了幾句,是為以前盧尚書上奏的事條正式通行,譽朝與旭朝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天地廣闊,山河無數,都是一脈相承,建倉水運,各地都有惠及。

好幾年前的提議,今年才著手籌備,契機便是這幾日前所未有的大雨。連她都有聽聞南方米粟儲存潮濕,壞了不少,官員正是無計可施,盡全力來減少損失,或想儲存之法,或思轉運之便。

在此糧損正需國計之日,盧則林幾年前進言的“建倉通運”迎來順風,重要性得到印證,朝廷當機立斷,一邊開倉放糧救濟百姓,一邊開始著手實施。

然而在這件事上,旭朝的做法和譽朝卻大不相同。幾年作弄揮霍,又是建造宮室,又是南巡北戰,旭朝國庫早就空空如也,這次百姓苦於無糧,一年辛苦作廢,還要自救。州府縣分發下去,各縣百姓自行籌資建倉。

如此只是朝廷出計,百姓出財又出力,然本質說起,卻又是為家家戶戶自己的口中糧,在這一點上,天下百姓都是一樣的不怕吃苦,況事情又急,方策傳達下去,百姓當下也無怨言,默默拿出建倉費用,男兒不論老少,主動去建倉的不計其數。

可遍天下,難道盡無貪官,只有清官?

孰多孰少,古今同理。

旭朝百姓正撞在閻王路上,不過短短幾日,衣衫更薄,布鞋更破,更兼秋深冬近,寒涼刺骨。有些個倒好,無論怎般無奈,哪怕傾盡家財也能保住一命,有無積蓄過冬卻又另說。最先叫苦的卻是那些窮人,老實本分,風吹日曬耕作田地,一年勞苦沒了不說,還要因錢而為性命提心吊膽。

又遭旁人風涼話,大眾建倉,為何你偏不交?獨使你白用?好人常見,惡人隱藏,然而遇見大事,卻往往好人隱身,惡人猖狂。

即便解釋不用那倉,忍著糧壞身死不落他人話柄,小人也不會聽得,畢竟小人又怎知品格幾兩?自不相信有人能做至此,甘願勞苦白廢,全家艱難過活。

再則更受制的是,為動員起來,所有門戶都得參與,這樣來算公平,若實在交不出錢財,當地父母官或想法計較,可那些個貪官汙吏,卻趁機威逼利誘,輕則催逼,重則或打或殺。

便是那些個富戶,財多也遭眼紅,那些個借機圖謀的地方官,輕輕鬆鬆派出一隊官兵,尋個藉口,或稱“家財豐厚,理該多攤”,或稱“抗旨不參,抄沒家門”,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圖謀之人為斬草除根,佔為己有,各地交得出建倉費用的富戶境況竟是最慘,滅族掘墳,宗室不繼,後代不留,錢與命皆被洗掠一空。

世事混亂荒唐,惡人不懼天譴。

多少慘絕命案發生其中,盡在“國庫已空”。

反觀譽朝,統治者勤政愛民,不論皇室王公,皆上下節儉以作表率,民風甚是清爽。韋皇帝當即發放國庫若幹兩,宮中妃子也自主節衣縮食,民生鬆弛,實行下去皆由各地官員承辦,若有不法者,一應懲處。賞罰分明,齊心協力。

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若是這個大事忙了過去,又無其他瑣事,往後一段時日確無要緊的忙。

陳綰月又問了幾句,忽記起一件事來:“聽太後說,綺羅將要定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