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史與韋慎遠有官職在身,不同於崔老夫人等,而是被押去另一個看守地方。一出廷尉,兩人各奪了一匹小兵的彪馬,以最快的速度趕去與二兒子韋延清會合。

不防備時沒有反手之力,如今得機,韋史深知已無餘地,一朝夢醒,忙冷靜下來,用令牌調動手中軍馬,名曰“黑羽軍”,千軍萬馬從教場屯營奔騰而出。

事發情急,韋慎遠先已點出一支軍馬去人多處佈告,疏散街中百姓,使街巷空出,百姓皆閉門不出,一來免受無妄驚害,二來也不至耽誤了行速,如此趕去二弟身邊力助。

這便是韋家與賊寇的不同之處,雖有造反之聲,卻無反賊之殘暴。甚至事無巨細地念著長安城內外百姓的安危。在此之前,已有不少趁時起亂的劫盜首領四處燒殺搶掠。韋史與韋慎遠軍馬所到之處,盡皆平反,霎時之間,賊盜望而生畏,知尚有餘地,恐遭清算,忙飛也似地四散狂逃離京。

劫後餘生,家財也保住,不至流亡,又因見此勢態與韋家公卿所為,意識到是“逼反”,百姓何止感激可言,且對討伐主首幽州韋總管、曾經的長安十六公子之首抱之以愴然淚下,聲言力挺,澄其史端清白。

長安城中,當年同為京鑒館中文人騷客、遊戲浪子的大家亦遭此亂,聞知變天,且核心是昔日故人,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有抱著妻子痛哭感傷的,也有依偎夫君懷念青蔥的,論義氣,他們不見仍當是兄弟,論舊情,她們不記仍視是白月光。

數年倥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長生未走,提著一壺酒,自飲酒樓。

他笑看那座戲臺,腦後的桃花結已不知去蹤,黑發白皮黃布衣,人去樓空我獨醉,千裡浮誇一廝殺,盡去去,浪花淘淘,山遙遙,世事塵塵。舊戲新聽猶斷耳,水城狂宴人不複。功名如塵土,山起潮落有甚稀奇?

他在心中默默唸這一首即興雜詩,未加修潤,潦草回味,時不時將手一抬,飲濁酒。

掌櫃已攜家眷逃難而去,京鑒館最不少金銀寶物,哪怕一條紅綾,也是價值千金,館主似是拋卻所有,不將館中一物一器當作重要,甚至在不少家中有貧難之處,來懇請可否帶走自己在館中常管之物時,那位仙風道骨的青年男子也只淡淡一點頭。

故此館中很快混亂起來,卻出乎意料的安靜,眾人念著長生厚待,都默默地卷鋪蓋走人。奇怪的是,這等隨時可能喪命的亂世貌似禮崩樂壞,這座佇立在長安城中最繁華地方的記事館,極貴重之物即使輕可提拿,也未有哪一個逃亡者去挪動它半分。

京鑒館的客人走了,戲臺卻還在。

就在那裡——

長生十年前的眼中,以及今日酸腮內吞嚥桂花酒的聲中。

曲向殘陽,清返故鄉。

他記得,當年那劉過曾有一首唐多令,吟誦日久。

其中有一句“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這時的他終於可以回答愛詩——

“不在。”他輕輕一笑。

再有一句。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他不走是因,知道延清會來。

然而回首,遍尋身旁,哪裡還有另外十五個笑鬧影子,恍惚間,他彷彿仍然聽到,後面第二間大房的門嘎吱開了,錢乙探出半身,笑道:“長生哥哥,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