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跑了一段,陳綰月覺出異樣。這夥人並不似要傷及無辜的模樣,就說擄她到馬上的花夾薄襖大漢,即使裝束如同山匪,卻也一副正派模樣。

目不斜視,手握韁繩。青鬃馬飛馳,踏得石子亂蹦,灰土連天。顯然此人身手不錯,馬蹄之所以帶起那麼多塵土,應是由於長久趕路有所疲憊,故留連滯後。

男人高大威猛,身上掛著虎皮,腰間是囊。陳綰月趴在馬上,渾身猶如散架,顧不得害怕,她盡力大著聲音問:“你們是江南來的?”

對方沉默了很久。

“知道了我們的出處,還敢說出來?不怕我一刀就了結你的性命?”

陳綰月垂下眼睫,沒什麼力氣再大聲回應,她近來本就身子不適,已到咳血之境。這種時候,見到來自江南的人,又知對方並無惡意,但就此放了自己也無可能,陳綰月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

對著這樣一個彷彿窮兇惡極的綁匪,陳綰月苦笑了聲,道:“你都說了,要以命換命,怎會危及我的性命?再則,我觀你雖做了強盜,不知有無謀財害命,但為人還算正派,故也並不擔心你欺負我一個弱女子。這也是你們道上的規矩對嗎?”

對方朗聲笑了笑,道:“這倒很好。你能明白,也省得我多費心思。只是不知,你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我總覺得,小姑娘你有意用這些個漂亮話來讓我放鬆戒備,有什麼話,你只管說就是,不必給我們這起蠻橫子弟整那些官話。”

“對韋公子有用,對我可就不一定有用了。”

陳綰月臉上驟然失色。

她如何聽不明白,這人言語中的鄙夷與譏諷。特意提及韋延清,無非是在暗指她見不得人,也聽聞外界所傳的事情。看來他是在譏笑,她入住別人府上不算,還勾引韋家公子,以至於禮崩樂壞。

陳綰月本想問一問江南故鄉,現如今她身體的狀況,終日鬱郁寡歡,哪裡知能活到幾時?她也沒法去江南看望。到如今,她貌似什麼也沒了,鄉友見了她,只聞敗名,不識當初陳家女。她不覺滑下淚來,驀然驚覺悔之晚矣。

為了所謂的生存,她似乎走錯了一條路。

至如今,和鄉友幾句來往,她倏然感到對不住九泉之下的爹孃與父老鄉親。當年爹為國捐軀,受百姓敬仰,她與母親逃亡時,父老鄉親更是慷慨無私地接濟她們。這樣活下來的她,卻選擇了一個年輕氣盛,盲目依賴他人的出路。

以前她不懂,可韋延清離她漸行漸遠時,她的心境仿若沉下一顆石頭,不會再經常想曾經的風花雪月,而是真情可貴。陳綰月越想越無奈,她默默哭泣,恍然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有了。

蘇成孚低頭一瞧,皺眉道:“怎還哭上了?我最煩女人哭。又沒說什麼重話,沒見過你這麼脆弱又麻煩的女人。”

陳綰月不理他。

她索性狠下心道:“我就是個麻煩,也不想回去,我也不覺有人會死命救我,這世上已沒有最在乎我的人,活著無趣又窩囊,你殺吧,殺了倒好,省得發愁以後花落誰堪葬,也勝過我自行了結,對不住爹孃老太太和我自己。”

蘇成孚頭都大了,兩隻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你這是何意?!”

“難道你在譽國府那般有吃有喝過得好的人家,還不開懷?”

“你懂什麼?”陳綰月第一次率性,有一種逃脫世外的自在,她淚眼朦朧地望著外面的天地,鳥雀飛翔,綠樹環繞。她本就是嬌縱性子,卻做了幾年再聽話不過的木偶,“你是江南哪裡人?”

蘇成孚道:“我並非江南人,不過是習慣在江南長住。”頓了頓,他還是多了句嘴,“住在江南南潯鎮,陳老將軍的故鄉,也就是你的家鄉。”

這下輪到陳綰月反問了:“不怕我暴露你?”

去蘇成孚不說話了,但顯然他並不擔心這個問題。

陳綰月笑了笑,帶有幾分真心的歉意:“對不住,我並無惡意,只是難得有個能說心裡話的人,說話還沒緩過來,仍有刻薄之態。”

蘇成孚撇撇嘴,四處一望,跨馬拉起馬蹄子,一溜跑上一個桃花源小山坡,上面桃花芬芳,草木很是鮮美。

他突然下了馬,又將陳綰月撈了下來,往樹下一坐道:“這裡暫時不會有人來,坐會吧。”

陳綰月知道沒有逃走的可能,也不矯情,往石頭上坐了,撐著下巴愣神。她在茫然,蘇成孚覷上幾眼,忽然出聲道:“放心吧,你長得這般漂亮,不會沒有人來救你,這世上就是沒有在乎你的人,也有貪圖你美色的動物,無論好歹,都算有個圖謀。不會沒有人記得你。”

“鎮上虞老姑姑身體怎樣呢?入了秋,膝蓋還痛得厲害?”

“……前年病故了。”

“那劉爺爺呢?”她神情勉強,話音已經顫抖了。

“也死了。”

陳綰月沒敢再問下去,只是低了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