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開這些流民,李曄一行加快了速度。

是夜,一行人隨便找了個小客棧休息,身份提前偽造好了,不用擔心。

既然打著行商的名頭,當然就得有行商的樣子,吃喝住行都不能太過挑剔,柳璨很擔心李曄吃不消,但李曄反過來卻擔心他們受不了苦。

結果一問,隨從都是卑鄙武人,什麼苦都能忍一忍,柳璨雖是出自河東柳氏高門,但家道早已中落,年少讀書的時候吃了很多苦。

據柳璨說,他父親早年病逝,七八歲起就跟母親相依為命,孃兒倆靠賣柴編燈籠為生,等到年歲稍大一些,柳璨就寄工到寺院裡,蹭和尚們的飯吃。

和尚們看他是柳公權後人,一開始倒沒說什麼,等到時間長了,和尚們就心生厭倦,有一回故意把飯點提前,等柳璨聽到鐘聲趕去吃飯時,僧侶早已散盡。

“那時候心中真是悲憤,恨這些和尚冷漠刻薄,也恨自己不爭氣,不但受人白眼,還墮了列祖列宗名聲,在寺院牆上題了一首詩就走了,從此也再沒進過廟。”

“我走了很遠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登上了進士第,從河東到長安,二十四載求學路,一路風雨泥濘,許多不容易,如夢一場,彷彿昨天一家人才團聚過……”

昏暗的房間裡,柳璨回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眼圈紅紅的。

李曄默默聽著,想說些什麼話安慰,但卻不知道說什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針沒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有多疼,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在人間,有誰活著不像是一場煉獄。

柳璨用袖子擦去眼淚,總結陳詞道:“在安平寺四年的耕讀乞食生涯,讓我認識到了這些和尚的真面目,口口聲聲慈悲為懷,其實個個都是冷酷心腸。”

高克禮深有同感,附和道:“別看這些禿驢舌燦蓮花,其實不過是在想辦法騙取善男信女施捨,不事生產卻坐擁千百畝田地,實在是可惡的很!”

李曄笑笑,問高克禮道:“你也在寺廟裡住過?”

“奴婢小的時候,一家人都給廟裡的和尚種地,經常被禿驢毒打。”

高克禮語氣憤憤,說著又撩起袖子露出幾條疤痕給眾人看,聲音哽咽道:“這都是被那幾個禿驢打的,如果不是奴婢從小身體好,早就被打死累死了……”

李曄感慨道:“眾生拜唸佛號,道一句南無阿彌陀佛,但奈何橋度不了奈何,惡人等佛恩典,善人求佛睜眼,信徒問佛在哪裡,僧侶說佛在心裡,如今這個亂世,救苦救難的神佛卻不顯靈,先聖說國有五蠹,我看還得再算上和尚與道士。”

瞥見柳璨欲言又止的樣子,李曄補充道:“非是要再來一次法難,如今這個形勢,朝廷大搞一刀切的政策也是不行的,有道是國情決定國策,這事還得看著來。”

柳璨拱手道:“請公子示下。”

“此事唯兩策而已,一要提高僧道准入門檻,二要設立專門辦事衙門,統一監管寺廟道觀等一切神在,對於龍虎山和武當山這些大教,委派駐點大臣開府專辦。”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不早了,都去休息罷,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宗教當然是要限制的,必須要對其施行重稅嚴刑,傳教當然可以傳,但必須依法傳教,寺廟道觀的所作所為也要提前報告官府,得到批准才可以。

比如某人想出家,但只要沒有朝廷開具的許可文書,一律以邪僧妖道論處。

這些事都要做,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聽到李曄的話,眾人就各自散去,高克禮和顧弘文留下陪皇帝睡覺,二人拎著板凳,一左一右守在李曄床邊,一人休息三個時辰,輪流值夜。

一夜無話,翌日天還沒亮柳璨就敲響了房門,李曄強撐著睏意坐起,高克禮打來熱水給李曄洗臉,顧弘文蹲在地上給李曄穿鞋襪,完了又給李曄穿衣梳髮。

離開客棧,一行人冒著大雪繼續行進。

望見前方不遠處的城郭,柳璨詢問道:“公子,虢縣到了,進嗎?”

“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