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登封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帝國首相孔緯的靈柩運抵長安。

十月,聖人下詔追封故相孔緯為齊王,朝廷於望春宮為其隆重舉行國葬大典。這一天,長安下了一場大雪,滿城白色,魂幡遮天蔽日,宰相王摶率文武百僚送葬,淑妃何芳鶯亦率各國夫人與皇族重要成員趕赴望春宮,代表皇帝弔唁。

下午,靈柩出宮,御林軍身披白袍,武士沿街列隊,舉槍立正。棺木上蓋著黃旗,由整整二十位虎賁中郎將抬棺,在震天響的音樂中,沉默的隊伍緩緩開出明德門,前往驪山正在為當今聖人修建的帝陵。

李曄哀之,作《太師孔文忠公齊王輓歌詞》。

「覆露雍熙運,澄清教化源。纂業光祖宗,貽謀屬孝孫。恭聞舍末命,猶是愛元元。湛露恩方浹,薰風曲正調。晏車悲鹵簿,廣樂遏簫韶。最愴號弓處,金魚上紫霄。常時柏梁宴,今日谷林歸。玉斝恩波遍,靈轀煙雨霏。喬山森羽騎,渭水擁旌旂。仙馭何由見,耘田鳥自飛。」

文忠公下葬後不久,關東陸續傳來訊息。

因為朝廷遲遲不頒佈任命,江西觀察使鍾傳又派大將統兵渡河,與鄂嶽楊守亮成犄角之勢,準備南渡長江伐吳。淮南諸將恐懼內亂,王茂章謀舉兵,事敗為牙將瞿章所殺,楊行密長子楊渥及其親信滿門全部遇害。李曄令入李克用養子李嗣源移鎮揚州,出任淮南大都督。

十二月、朱瑾、朱瑄、劉仁恭、羅弘信、王瑢、李匡籌入朝。

李曄似乎對這些人也沒有想太為難,只是宰相孫偓堅持要從重處罰二朱,於是,本來吏部的建議是貶朱瑾為播州刺史,貶朱瑄為靈州司馬。在孫偓堅持下,朱瑾獲貶潮州刺史,被送到嶺南大海邊跟鱷魚較勁去了,朱瑄獲貶雲南治政大夫,去跟南詔國鬥法。決議一出,朱宅哭聲一片,朱瑾看到聖旨,當時就昏了過去。這樣的訊息讓李曄很是開心,開心得近乎不近人情。

太平登封三年正月,有詔。

天平、泰寧、淄青、橫海、易定、盧龍、魏博、成德、淮南、徐州、浙江罷鎮,魏博牙軍推帥反叛,詔汴鎮張存敬以兵擊之。殺一萬人,剩下的三萬戶口盡數處為苦役。剃髮刺青後舉家流放,分發嶺南、安南、雲南、桂管、容管、邕管、遼東、河西、代北各地開荒至死。

春三月,定難、鄜坊、宣武、河東四鎮除名。

桃花覆蓋交通阡陌,長安許多貴族女子集體出城踏青賞花,談些雅事,飲些清酒,或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家裡讀書。新一批女官招考大典就快要開始了,哪有心思出去玩耍。因為上林大學不論門第不分男女統一進行考試招生的緣故,門閥小家族都覺得這是個風口。

家族子弟,男子準備進士科,女生就考大學。….

「晉國公應該要是在經筵之前入朝吧。」

政事堂裡,幾名值班官員趁著休息時間正在竊竊私語。

傳說中的經筵大會據說將於四月在大明宮召開,上諭無論出身貴賤,只要言之成理於國有用,就都可以參與。大家本來都以為現任首相王摶是主持人選,卻想不到此時人事有了變動。

起因在河北,王師範、王處存、朱瑾、朱瑄、羅弘信、王鎔相繼舉家入朝後,河北最後一個藩鎮盧龍節度使李匡籌終於帶著全家從幽州翻山越嶺趕到了長安。朝議已經出來了,李匡籌之前雖然不恭,但仍然免於一死,在藩鎮大街得了一套房子。聖人授其上柱國,進爵臨江郡公,入職武學步兵科講師,兒女兄弟也各有任用。鑑於盧龍地域廣大,人口軍士眾多,是北疆邊防要地,所以皇帝決定選一威望卓著的能臣坐鎮幽州,而這一人選即是晉國公杜讓能。

據說杜相公即將離任西川一把手,出任幽州大都督、薊遼行省同平章事,兼任河北

採訪觀察處置等使、撫慰大使、陟黜大使、營田大使、押藩八國。新的西川一把手將是從橫海節度使任上回來的李巨川擔任,接替李巨川的則是罷了易定節度使的韓偓,以樞密使接手河北省。

官員們在政事堂講話自有其分寸,但市井的議論就沒有那麼多政治顧忌了。

「哼,如今的朝廷還是門閥世家的朝廷啊。」

靖國坊內,一名身著麻衣的寒酸士子憤憤不平道。

另一名君子將杯中酒一滋而盡,嘆道:「左思招隱詩裡寫得很明白了,自從漢以降,九品中正之後,歷來是世家大族把持高位。我朝還算好的,考上進士也還算有希望。再說了,聖人不用世家,難道用我等寒門?下陵杜氏乃是開國四閥之一,九代功勳,每代閥主皆是聖人之心腹大臣,就說晉國公的已故父親,當初也是朝廷鎮守中原的重臣,這太正常不過了。」

另一個寒士藉著酒意說道:「聖人不是要開經筵麼?不如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他邊上的那一個馬上就嗤之以鼻:「就你?大概連大明宮的門都看不到,就被攆出朱雀門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麼廣播才名,好讓那些世家大族能高看一眼,收你入門牆,或者乾脆嫁個女兒給你吧。上諭已經宣佈了此次經筵大典的意圖,就是要討論如何治理進入新時代的大唐。到時候海內名士皆會列座,五大執政宰相主持會議程序,何等的規格?你那水平到了這種場面估計說話都結巴,還想博取名聲?要是失了禮數,語無倫次,御史立即將你轟出現場。」

「那時候可就是偷雞不成了,反倒會成為長安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這人不服氣,道:「這倒是未必,還有,你們聽說了嗎?以後春秋大考一概由當時執政宰相主考,參與官員提前半個月鎖院,出題、資審、監考、改卷、評分、排名、放榜,皆在一個上鎖的院子封閉進行。換而言之,就是咱們不需要再看權貴的眼色了,他們也干涉不到。」….

「說得輕巧,就說春秋大考之一的進士科,有那麼容易?再公平那你也得能考上啊!」

坐在另一邊計程車子不打擊道:「咱們這樣的水平,上個四館經科就不錯了。還是前輩說的對,寧為百夫長,不作一書生!十不第羅隱那廝跟咱一樣,虧他還得了宰相的賞識,考上進士都有許多人眼紅想算計他,結果自從調到河西當武官,才三年時間,已經是武學講師了。隨著韓王府世子李文博進軍西域,那廝少不得還要有升遷的機會。我看不如咱們棄了這士人身份,去考武官算了,如今朝廷用兵西域,意在收復故土,少不了岑參那樣的人,機會多得是。」

這麼一說,大夥兒的興致頓時高了很多。

不過商量了幾句,又有人潑冷水了:「以前武學好考,大家卻看不起,不屑考,現在看得起想考了,武學卻不好考了。武學那些講師,幾乎都是從各藩鎮幕府選拔入職的大佬,個個都是文武雙全,好多以前還是節度使,咱們這樣的,光是體能測試一項,就得練個大半年。」

一席酒喝得悶悶不樂,不禁有士子長吁短嘆道:「都道朝廷平定了藩鎮好,卻不料沒了藩鎮,咱們也沒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