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啊!」

一個紫衣男子早已老淚縱橫,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

王彥章回頭,手裡的鐵槍掉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是大帥,一定是!」他哭著,笑著。

朱溫的聲音傳了過來:「哎呀,將士們,兒郎們,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啊!你們這是要害死我朱溫啊!」….

聽到朱溫聲音的一瞬間,在場所有宣武將士都投來了目光。

「跟我走吧……」

朱溫淚雨鈴鈴,與王彥章相擁而泣。

等到一出鬧劇被朱溫終止,河東節度使李克用和淮南節度使楊行密已經來了。三方勢力隔空對視,看到劉巨容這十幾個隸屬於朝廷的藩帥,楊行密有些吃驚,原來一切都是真的,聖人的確降服了這些藩鎮。李克用亦神色複雜,看了眼身後這些野心勃勃的部下,只一聲嘆息。

他很清楚,當年雲中起事,這幫人攛掇自己挑頭,其實並沒有安好心。

李家—或者說朱邪家—是沙陀三部最有名望最具勢力的家族。早年是關外領袖,雖然一直被朝廷分化瓦解,但仍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家族。其他氏族縱有野心,也難以挑戰朱邪的地位。也正因為如此,身為沙陀兵馬使的李盡忠,牙軍將領的程懷信、康君立、薛志勤、蓋寓等人,才會聯手,在李國昌還活著的時候,選擇裹挾彼時的少年李克用,殺害段文楚起事。

他們的盤算其實很簡單。

無非就是一旦失敗,可以讓李克用頂缸罷了,畢竟他們家在沙陀頗有勢力,老子李國昌為朝廷立過大功,朝廷應該會以安撫為主,他們便可以跟著討價還價,從中間撈取好處。但這幫人失算了,當時李克用雖然少衝,但真的很果斷,也很識相。知道自己被綁上了戰車,不幹也不行,於是直接帶頭,絲毫不拖泥帶水。為防這幫人將來把自己交出去,李克用將段文楚綁在柱子活剮了,而且是讓這幫人親自動手操作。朝廷的反應也是意料之眾的強烈,父子

並據二鎮,這讓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難以容忍,於是雙方翻臉,發展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

這是李克用上的第一當,代價是父子二人流亡韃靼。

如果不是高駢給機會把巢賊放進中原,朱邪氏族根本沒有復興之日。

至於第二當,李克用栽在狡猾的王重榮手裡。

當初長安與河中交惡,為奪鹽利養軍,朝廷欲移鎮王重榮,王重榮辯論無果,但是又打不過朝廷,於是編造謊言矇騙李克用。王重榮移牒晉陽,轉告李克用:「聖人密詔於我,伺國賊李克用至鎮,爾與王處存一道以兵誅之。」並偽造詔書,表示:「這是朱溫給聖人出的主意。」

李克用信以為真,八次上表請討朱溫,僖宗不許,李克用惱怒異常。不久,朝廷下詔移鎮,王重榮不奉,於是僖宗討之,李克用懷恨在心,便出兵相助王重榮,僖宗出奔後,抵達長安的李克用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哪有什麼朱溫的陰謀,根本就是王重榮和田令孜交惡,於是退兵河中。到頭來,什麼好處沒有撈到,還賺了個亂臣賊子的罵名。

這回奉旨討伐朱溫,不但李克用,整個河東都很積極。尤其是康君立這些元從老人,比李克用這個皇帝岳父還積極。李克用很清楚部下的心思,那是奔著討賊去的?自己稍有不慎,段文楚事件就會重演。李克用現在,不是當初的懵懂少年了。知道自己翻不了天,安安穩穩做個外戚有什麼不好?外孫獲封晉王,儲君候選人,自己將來做個霍光,亦未嘗不可能。….

但是這些野心勃勃的驕兵悍將並不這麼想。

就像李嗣本之前的說辭:「父帥!你有沒有想過,你若不君臨天下,弟兄們如何封王拜相?如今我們已不是一個氏族,而是實實在在的一個藩國,足以左右天下歸屬的強藩!從起兵的那一天起,弟兄們想的就不是一頭羊一個美女一塊地盤的事了,弟兄們想的可是征服天下,然後封妻廕子,光耀門楣啊!」

再比如康君立說的那些:「懇請大帥三思,想想什麼是狡兔死走狗烹!若是天下太平,而你不肯取而代之,那咱們人將會淪落至何種境地?這是你朱邪家的軍隊,你指望朝廷養著嗎?還是指望朝廷會容忍河東繼續割據?當今聖人削藩之志決然,豈容河東鶴立雞群?你幫朝廷富強,可知朝廷一旦富強,第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劣跡斑駁的李克用?乾符之事焉敢忘!」

「大帥,就算你不為十萬兒郎想,也該為你自己想想啊!」

「自古以來,功高蓋主者,莫不是身敗名裂,扶天再造如郭子儀,亦免不得被猜忌,大帥難道不知道嗎?到時小皇帝要殺你,你抗是不抗?若是要與他相抗,是否還是要召集大軍,與他決死中原?既然如此,為何不現在起兵?如此總比將來雙方強強大戰要少死些人吧?」

「大帥!朝廷是永遠不會相信藩鎮的,而藩鎮也不會信朝廷!」

李克用嘴笨,面對這樣有理有據精闢入理的說辭,也不知道怎麼反駁。

看到在雨中的朱溫,李克用心情複雜。

此輩,是當年暗下毒計,夜半縱火想要殺他的人。

也是他曾心心念念發誓要手刃之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絕世大敵,此時已經被聖人調教成了乖寶寶。

朱溫尚且不能贏,自己又憑什麼能贏?

自己懂得這些道理,部下這群野心家能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