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議論很快被兩個官差聽見了,他們二話不說就衝上去對著那幾人一頓亂踹:「你們幾個賤胚子活得不耐煩了是罷?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再亂嚼舌頭一會腦袋該沒了!」

「滾,都趕緊滾!」

閒聊幾人被官差這麼一頓罵,這才想起今兒既然皇帝要來,東廠的人肯定也到處都是,若是這些話被他們聽了,那就有的苦受了,當下感激地看了官差一眼,隨後做了鳥獸散。

太清宮神社,宦官們正在安置牌位,這些都是歷次大亂中遇害的皇族。

被黃巢處死的儀王李經,被朱玫姦殺的覃王妃姜氏,淪為營妓被蹂躪至死的靜安公主,被斬首的駙馬鄭氏,被亂軍懸首朱雀門的韓王李峻,被王行瑜處決的安化長公主李意……

數次大亂中遇害的皇族超過千人,天街踏盡公卿骨並非虛言。

神位放置完畢,太清宮道正天一道人開始誦公祭文,公祭結束後,李曄拿出了自己寫的祭文,寫給安化長公主李意的,李意是懿宗長女,李曄和李儇的異母長姐,李曄就是她帶大的。

光啟元年,朱玫進入長安,李意被處決。

「太平登封元年夏,歸葬長姐李意於太清宮神社,奠以文曰。」

「皇姐生於東內,而遺體不尋,衣冠歸葬神社,魂靈離家不知幾何,朱玫亂國,皇姐誓不從賊,繼而被害,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我少孤,三歲母薨,六歲父崩。」

「少年十載,唯皇姐是依,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廣明元年,賊陷潼關,皇姐與我從先帝播越鳳翔,既又與先帝避難成都,皇姐嘗撫我視兄悲曰:「李氏十世,惟此而已。」

「我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沖齡之時,我居十六王宅,皇姐教我讀書。」

「我捉蟋蟀,皇姐則梳髮在旁,歲寒蟲僵,同臨其穴。

「今我殮姐葬姐,當日情形,歷歷在目,姐姐音容,記憶猶新。」

「我八歲攻書,皇姐教我詩經,適學士入,聽姐弟讀書琅琅然,不覺莞爾,此七月望日事也,我發燒病臥,皇姐流淚悲慟,逾三年,皇姐出嫁,我亦加冠開府,姐弟終於分離。」.br>

「凡此瑣碎,雖為陳跡,然我一日未崩,則一日難忘。」

「越明年,四鎮犯闕作亂,先帝奔鳳翔,令孜捉我同走,皇姐從之不及,當日一別,不意天人永隔!舊事填膺,思之悽悽,然而兒時不再,我為帝王,皇姐亦已不在人間。」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天乎人乎,而竟已矣。」

「皇姐詩文,我已付火,皇姐子女,我已代養,皇姐生平,我已作傳,惟陵墓未謀耳,遺體失蹤,年久月長,江廣河深,再難尋找,所以自作主張,遷移皇姐衣冠於太清神社。」

「神社曠渺,南望大明宮,西靠龍首原,風雨晨昏,魂靈有伴,當不孤寂。」

「姐薨我葬,我崩誰埋?姐倘有靈,可能告我?生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君既不聞君言,奠君又不見君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七弟歸矣,猶屢屢回望姐姐也。」

「縫衣問冷暖,泉下孤不顧?」

「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悽悽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一通祭白完畢,何芳鶯落淚,顧弘文雙眼通紅。

李曄三歲喪母,六歲喪父,小時候一直依靠皇長姐李意。

自從李意被朱玫和王行瑜害死,李曄時常夢到小時候跟姐姐在一起的情景,即使是一場夢,醒來還是很感動,七年過去了,李曄雖然沒有對任何人提及,但一直沒有忘記這個姐姐。

當時李克用犯闕,田令孜帶著僖宗和少數親王先跑了,剩下的皇族都被拋棄,幾天後,叛國投靠李克用的朱玫率軍進京,逮捕了李熅和李意等宗室,隨後強行扶持李熅僭越登基稱帝。

李意叱責朱玫負國,朱玫大怒,命王行瑜推李淑出朱雀門斬首。

李意麵不改色,從容赴死。

王行瑜將其處決後,以木板車運出城拋屍。

這些年李曄一直在找,找不到。

通白完祭文,望著密密麻麻的神位,李曄兩眼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一直抬頭望天,這樣可以避免淚水決堤,如果李世民知道自己的後人被當成豬羊宰殺,不知道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