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杏林,開紅花,養女莫嫁蔡許家。”

“西邊十萬鹽車來,得人三千資大帥,一臠可以行一里,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餛飩兵爭嘗,貓狗絕,五毒發,吃到齊淮沒人家,養女哭聲陪死人,睡到棺材作自家,作自家。”

“紅桃林,開白花,兒女莫投蔡許家。若問她的年歲幾,還稱沒有道緣呀,若問我的兒女幾,還說室中無人呀。”

“青柏鎮,發黑花,嚇得道士回老家。”

“鬼一哭,虎一笑,蔡州父老絕跡了。”

華州上輔,太平安樂的韓府。

蕭蕭蘭葉送夏聲,天子敕令動客情,府中哭聲大作,被遣散的家僮各自帶財逃命,五百蔡兵肅立府外,文官武將銷聲匿跡,伊人月下歌唱,長長黑髮隨風起舞,硃紅衣裳駭人。

聽者悚然,看者喪膽。

一夜之間,韓府不再安樂。

紅衣歌者韓知玄,韓建次女也,韓建妻吳氏,有二子二女,長子從允,次女知希,三女知玄,少子從訓。

中和二年,楊復光討黃巢,韓建隨行,命吳氏留家,是歲大飢,人相食,多賣身與市,有一天,吳氏忽然拿了三千錢回來,交與長女知希,讓她不要出去,然後就含淚出門了。

韓知希出尋,等找到時,吳氏已斷手懸臂市中。

中和四年,河南大亂,姐弟三人西逃長安找爹,途經青柏遇亂,姐姐韓知希為秦兵分食,韓知玄帶著弟弟韓從訓躲進棺中與屍為伴,三日後秦兵拔營出發,姐弟倆逃過一劫。

驚魂不定,風餐露宿,一路乞食為生。

是年,韓知玄十一,韓從訓八歲。

光啟初,韓建就職華州,姐弟始與父來。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華州成為一片淨土,五年過去,陰影漸淡,韓知玄本以為一直都會這樣靜好,誰料皇帝連下五道徵召令,事發突然,猝不及防,措辭嚴厲。

夕抵最後通牒,全文如下。

“十日不朝,打破華州,勿謂言之不預。”

面對武力威脅,兵不足萬的韓建自知不能抵擋,為了全家人的性命,他終於放棄了一切僥倖和幻想,送別賓客,解散幕府,趕走家僮,安撫牙兵,核對整理田畝戶口軍士等籍冊,銷燬敏感信件公文,交接諸事,催促家人收拾行裝。

詔書口吻不善,韓建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他沒得選,如果拒絕最後通牒,李茂貞及其三宗五族的六百多口,王建及其九族黨羽的一千七百多口,就會在九幽等他下去。

次日拂曉,韓建啟程上路,馬隊緩緩駛向街口,郭度、張行思等文武打著傘走在後面送,天灰濛濛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華州一片寧靜,街邊只有一些早起營業的小攤販。

“諸位別送了,都回去吧。”

韓建探出頭,朝郭度他們揮手。

眾人不說話,也不停留,繼續跟著走。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回去吧。”

郭度等人還是不說話,幾百蔡州兵站在路邊。

沒過多久,馬隊到了外城,不知何時,街道兩邊來了很多人,老幼婦孺,鰥寡孤獨,小商小販,小兵小吏,不少百姓手裡拿著雞鴨、酒水、果子、熟肉等東西,看著韓建一行。

就當官來說,韓建是合格的,在任期間,招賢納士,輕徭薄賦,整頓吏治,寬待百姓,約束士兵,還數次打退了吃人魔秦宗權的進犯,大家夥兒也都念著他的好。

“韓伯要走了嗎?”

街邊有小女童,稚嫩的聲音問道。

韓建鼻子一酸,笑笑道:“是啊,我要去長安了。”

沒人敢答話,只是沉默。

“大將軍,你還回不回來啊?”一個少年鼓起勇氣,大聲對韓建喊道:“我也要當您這樣的英雄!”

韓建回眸一笑,卻是啞然失語。

英雄?曾經是吧。

十年前,天下大亂,他在淇水邊拋下葫蘆,毅然從軍報國,跟隨楊復光轉戰四方。十年後,天下還是大亂,他在華山下放飛紙鳶,立誓要幹一番屬於自己的大事業。

十年,說不上太長,但一定不短。

時間把一切都荒蕪,也把很多人變得面目全非,驀然回首,他只剩一副模糊的面孔和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韓知玄低聲悲歌:“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