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朱雀門,恢宏古樸的大明宮已近在眼前,李廷衣讀阿房宮賦和三都賦時,曾在腦海中幻想過帝都的樣子,但從來沒親眼見過。

或是歌臺暖響、春光融融的樣子,也許是舞殿冷袖、風雨悽悽的場景,至於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的話,李廷衣就不信了。

但當大明宮和高高的朱雀門樓雄立在身前時,當甲冑刀槍鮮明的武士對她投來疑問的目光時,李廷衣心中又產生了一股莫名畏懼和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她突然對一路上教她禮儀規矩的鄭延昌等人產生了感激,原本心中不耐煩的抱怨和不滿也煙消雲散,自己會了這些禮儀,不至於在那位尚未謀面的皇帝面前失了禮數。

進入朱雀門,沿著承天街又進入承天門,等到李廷衣的車架進入內宮拜見李曄和淑妃以及三位太后時,李曄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腦子也開始發飄。

李廷衣漂亮嗎?漂亮,比之淑妃亦不遑多讓,且多了幾分胡美,只不過這僅有的胡人美也被李廷衣收了起來,的確是個美人,但卻是十二歲的幼女……

鄭延昌啊鄭延昌,你真是個人才,也不知道鄭延昌是怎麼讓曹氏把女人交出來的,鄭延昌當然也不會說李廷衣是他和李克用等人連哄帶騙給帶來長安的。

收斂心神,李曄端正坐姿,接受李廷衣的朝拜。

李廷衣按照鄭延昌教給她的唐禮,對李曄、淑妃和三位太后行了大禮。

皇帝和那四個女人都不說話,讓李廷衣有些惴惴不安,直覺得自己隨時會昏過去,李曄打量了一會兒,心知不能再嚇了,於是笑了笑,輕聲對高克禮道:“帶下去好生安頓,讓下面的人盡心,明天一早送去長安殿,讓淑妃代為照顧。”

這才十二歲,李曄再是好色也下不了手,只能讓淑妃先照看著,他迎娶這個女子的本意也並非是好色,只是想籍此與李克用結成形式上的同盟。

李廷衣悄悄看了一眼李曄,頓時滿臉通紅,深深埋下頭,鄭延昌對她說過,不能直視至尊聖人,這是大不敬之罪,輕則打板子,重則處死,李廷衣記得很清楚。

雖然埋著頭,但她心裡也在想著,這個皇帝的確很年輕,不是糟老頭子,簡直年輕的過分,跟蓋寓差不多大,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去尋死了,可以寫信給阿姨報平安了。

正胡思亂想時,高克禮迎來,李廷衣也不拒絕,乖乖跟高克禮等人離去。

鄭延昌、獨孤損、孫偓出使河東有功,李曄論功行賞完畢,與三位太后辭別後就隨何芳鶯去了長安殿,跟辦完淑妃事後,李曄才回到含元殿。

剛剛坐下,李曄突然回想起鄭延昌描述歸途所見時提起的河中,驟然再聽到河中這兩個字,李曄腦子裡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當即吩咐道:“詔崔胤進宮見朕。”

“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李曄緩緩念出這首名篇,末了問崔胤道:“此詩誰人所作,表意為何,崔相公試為朕言之。”

崔胤不知道李曄為什麼突然要念這詩詞,但經過這半年的相處,五位宰相都摸清了一個規律,只要李曄唸詩背詞,必然會有不小的事情發生,當下不敢猶豫,拱手回答道:“此詩乃河中人司空表聖所作,喚河湟有感,寫的是隴西和歸義軍大帥張義潮死後的故事。”

李曄點點頭,示意繼續講。

“自蕭關戰役後,春風再也吹不到河湟隴西,如今這裡的漢家兒郎都說胡語,還幫著胡人一起罵漢人,司空表聖有感河湟易手,遂作此詩哀之。”

李曄威嚴道:“朕知道這詩,司空表聖是何人,請把他的故事為朕道來。”

把我叫進宮就為了打聽一個人?

崔胤心中叫苦不迭,但問起這人的是皇帝,他也只能如實道來。

“司空圖,字表聖,自號知非子,又號耐辱居士,籍河中虞鄉,祖上五輩人都出仕為官,司空圖文才超凡絕世,初為絳州刺史王凝賞識,鹹通十年又擢進士上第,時年三十三,名振長安。”

“王凝被貶後,司空圖感知遇恩,主動上表與他隨行。”

“十一年前,王凝出任宣歙觀察使,請司空圖入幕府為僚,次年,朝廷授司空圖殿中侍御史,其不忍離開王凝,拖延逾期,先帝大怒,貶其為光祿寺主薄,分司東都事。”

“盧攜罷相後回到洛陽,非常看重司空圖的才華和為人,二人常相往來共遊,盧攜回朝復相後,詔司空圖為禮部員外郎。”

“八年前,黃巢攻陷長安,司空圖胞弟的奴婢段章從賊後,多次勸其為黃巢效力,司空圖不肯,罷官歸河中隱居,時先帝行在鳳翔,他又折返鳳翔拜見,先帝授其知制誥、中書舍人。”

“二年,先帝行幸成都,司空圖為亂兵所阻,追隨不得,遂返回河東隱居,至今已七年矣。

“好。”

李曄輕聲一笑,拍手道:“傳朕旨意,徵司空圖入朝,限其於十月底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