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一個住在墓地裡的老人(第1/5頁)
章節報錯
大片大片的雪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洋洋灑灑,不遠處的山川與河流、田野、村莊,全都籠罩在白濛濛的大雪之中。
落光葉子的柳樹上,掛滿了厚厚的雪、亮晶晶的冰凌兒;山坡上冬夏常青的松樹和柏樹,屹立不倒,鳥兒在上面跳躍尋覓著枯萎長藤上的種子,像是踏著燒紅的烙鐵,燙紅了它的腳和它的小嘴。
馬車走在山間羊腸小路上,路那邊是一條河,河水已經結冰,冰上覆蓋著雪。
霸王山上的聚義廳的的確確建在霸王墓上,遠遠看著,就像一個蒙古包,白色的雪覆蓋著它的頂;三處有懸崖峭壁,地形複雜,無論鬼子,還是其他土匪想侵佔此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四周一里多路都屬於霸王墓。
山上十步一崗,百步一瞭望塔,每個塔裡有四個至六個嘍囉放哨,誰累了就地休息,吃飯有人送,紀律嚴明,有條不紊,這是戚老大的本事。
聚義廳是幾根樑柱子搭起一個龍脊,大廳中間有一張幾十平方米的大桌子,桌子四周是長凳子。四周牆壁都是鏤空的,這兒風更大,更冷。中間有兩個大火爐子,火爐子上放著兩口大鍋,一口鍋裡水冒著熱氣,沸騰的水翻滾著浪花,水燒乾了,專門有人往裡倒水,鍋爐旁邊有一個櫃檯,櫃檯上有半個葫蘆做的水瓢和幾十個瓷碗,誰渴了直接用水瓢子舀水喝,大家喝一鍋水,吃一鍋飯。另一口鍋裡燉著肉,香氣四溢,那是霸王山上的野雞、野兔、野豬……的肉,霸王山最多的就是肉,最缺糧食。
聚義廳裡面還有一個屏風,屏風前有一張大椅子,這是戚老大的太師椅;屏風旁邊有兩間大屋子,屋子隱藏在一顆梅樹後面,這是戚老大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
聚義廳外面寒雪飄飄,這棵生長在霸王墓上的梅樹繁花似錦,若干枝丫間一簇簇紅豔豔的花束,像一個個小巧玲瓏的金鐘,隨著四周的風發出細小的“叮鈴叮鈴”聲。
花朵吸收著大火爐的蒸汽,一滴滴露水點綴著它的色彩,晶瑩剔透,更像一個淡雅溫柔的女子,傲雪鬥霜,高雅英氣,又不畏冷風刺骨與冰襲雪侵。
在霸王山的聚義廳,巴爺帶小敏和小九兒拜見了大當家的戚老大,還有他的夫人梅三姑,梅三姑是霸王墓的二大當家的。還有小少爺戚世軍,一個翩翩少年。
大當家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有一個魁梧高大身形,濃眉大眼,說話聲音不大,語氣不緊不慢,嘴裡沒有廢話,說話時喜歡揮動大手,見了巴爺抱拳行禮,喜出望外:“焦巴爺,天津紫竹林一別,二十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咱們兄弟能在山東地界相逢,可賀,可喜,咱們今日不醉不休。”
梅三姑抱拳行跪拜禮,“巴爺在上,您受俺梅三姑一拜。”
巴爺伸出大手在梅三姑頭頂做了一個請起的動作,然後把拳頭抱在胸前,往外一推,還禮說:“戚夫人快快請起,在威縣地界,早聽說了梅三姑打鬼子的事情,真是女中豪傑,每每聊起來,大家深感敬佩。”
梅三姑身穿一件深藍色棉袍,外套黑色披肩,內襯紅色裡子,黑紅搭配甚是好看;長褲,外襯百褶裙,一行一動,裙襬隨風飄搖,英姿颯爽;臉上沒施胭脂水粉,面板不白不黑,眉梢少挑,細眉細眼,也有四十歲左右的年齡,與普普通通農家婦女沒什麼兩樣。梅三姑曾是義和團紅船上戲班的武生,有一身武藝,紅船走到哪兒唱到哪兒,用唱戲的影響力宣揚扶清滅洋,巾幗不讓鬚眉。
戚世軍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頭戴貂皮帽子,帽簷下露出一縷劉海飄在眉宇之間,細長眉毛下雙瞳清澈明亮。一身灰白長袍,外套一件白色羊毛坎肩,像唱京戲的翎子生,溫和而又自若。
幾個大人互相寒暄了一會兒,巴爺站起身向梅三姑抱抱拳,說
:“戚夫人,叨擾了,給俺兩個孩子找個休息的地方,俺有幾句話要對大當家的說。”
戚老大看著他的夫人,囑咐道:“梅姑,把兩個孩子帶到老孃那兒,老孃見了一定很高興。吃飯也在她老人那邊吃吧,待會兒,鍋裡的肉熟了,你再回來端一碗送過去。”
“好,俺就不打擾你們兄弟說話了,二十多年不見,一定有許多話要說。”梅三姑說著從小敏懷裡接過小九兒,“這孩子不認生,讓俺抱會兒,丫頭,一路上累壞了吧?”
梅三姑的眼睛在小敏的身上轉悠,眉眼之間帶著溫和的笑,嗓子眼裡自言自語不知唸叨什麼,像是在欣賞一件心意的衣服,恨不得披在身上試試大小、好不好看?
小敏滿臉羞紅色,就像小時候常見的耍猴戲中的猴子一樣,被眼前的女人打量著,她不敢抬頭,眼睛瞄著自己腳上的鞋子,因為踏過雪,這個時候雪化了,鞋子都溼透了,鞋子前邊線開了,露著腳趾頭,腳丫子泡在冰冷的雪水裡,沒感覺冷。
穿過聚義廳的大門洞子,左右各有一個長長的走廊,上面有屋簷連著聚義廳的牆,像老鷹的翅膀,風不著雨不著,把雪擋在了廊亭的外面,順著屋簷往下滾著,越滾越多,越摞越高,白皚皚地環繞在聚義廳四周。
梅三姑抱著小九兒走在前面,她一步一回頭,叮嚀小敏:“丫頭,慢點走,路滑……見了老太太說話聲音大點,她有點耳背……”
小敏“嗯”了一聲,她的腳步緊緊跟著梅三姑,就怕跟丟了。
老太太的房子在幾棵梨樹之間,這個季節梨樹只剩下了亂枝縱橫,搭在矮矮的院牆上;梨樹和院牆旁邊堆積著一摞劈柴,像是梨樹的枝條,還有幾捆玉米秸,上面落滿了雪。
院牆不高,兩片籬笆門半敞著,院裡有水井,有樹,有煙囪,與鄉下民宅沒有多大區別。高高的煙囪上冒著一縷縷煙,在紛紛揚揚的雪中穿梭,好像水在霧氣騰騰裡蜿蜒;院井裡沒有多少雪,掃過了,留著掃帚印,只剩下剛剛飄下來的、薄薄的一層;院子裡的一顆石榴樹上掛著幾塊抹布,抹布結了冰,看著硬邦邦的,幾根枯枝左右搖晃,抖落幾片雪;牆角豎著一把竹子掃帚,每根竹條上包裹著冰,亮晶晶的。
三間正屋,東西兩間各有一扇窗戶,窗欞上的紙已經泛黑,在風裡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中間屋子有兩個鍋灶,西鍋灶前坐著一個弓著背的老人,鍋底裡的火苗舔著烏黑的灶火口,照在老人滿是褶皺的臉上。聽到腳步聲,老人把掉落在灶外的幾根樹枝往鍋底裡推了推,扭著脖子往院門口瞧,她的一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另一隻眼睛使勁瞪著,她看到了她的兒媳婦懷裡抱著一個呀呀學語的嬰兒,身邊走著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白茫茫的天色照在女孩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含著笑靨的臉頰透著俊秀。
老人的上身往前抻了抻,鬆開拉著風箱的手,把擋在眼角的幾縷散發抿到耳後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神,聲音裡帶著驚詫:“世軍的娘,你,你帶著誰呀,這是誰家的兩個孩子?”
“婆婆,這是老大的朋友巴爺家兩個孩子,讓他們到您這兒歇息歇息,走了半天路,雪大、風大、路滑,走不動了。”梅三姑對她婆婆說著,垂下眼簾看著小敏,壓低聲音:“老太太說她呀,必須自己做飯,霸王墓才有點人氣和煙火……這個小院是仿照河北老家老屋建的,她喜歡每天燒大炕,屋裡很暖和。”
老人扶著鍋臺顫巍巍站起身,昏花的、皺巴巴的眼睛躲在她灰白的眉毛下面,一會兒看看小九兒,一會兒打量著小敏,她心裡很是歡喜,嘴裡喃喃著:“不知多久山下沒上來人了,今兒俺屋裡可有了人氣……丫頭快進屋。”
梅三姑抱著小九兒跨進了煙熏火燎的屋子,東西間的兩扇窗戶緊緊關著,柴火的煙在三間小屋裡擁擠著,嗆得人喘不動氣。很少一點菸順著門口流出來,從小敏的身邊擠過,飛到了院子裡,空氣裡瀰漫著柴草燒焦的味道。
小敏向前邁了一步,靠近屋門檻,深深弓腰,頭低垂到胸前行見面禮:“您好。”
“嗨,不必拘禮,不必拘禮”老太太嘴裡唸叨著,木然地站了一會兒,回頭看著她的兒媳婦,把一隻手放在耳邊,意思問這丫頭說什麼呢?
“婆婆,丫頭她問您好。”梅三姑稍微斜著肩膀,眼睛看著老人的臉,撩著嗓子:“丫頭準備去八里莊,路徑咱們這邊。”
“去八里莊?!”老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重複著這幾個字,似乎她對這幾個字很熟悉,耷拉著的眼角使勁往上睜睜,“是去老二住的那個莊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