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個腳上穿著大皮鞋的、小個子的鬼子大模大樣走近了院門口。他上身一套黃色軍服,衣服有點長,包裹著他的屁股,如果沒有腰上那根皮帶束縛著他的肚子,還以為他沒長腿,只有一雙穿著高筒馬靴的大腳丫;一雙粗黑的眉毛擰在一起,一雙小眼睛閃著冷嗖嗖的光;他的左腰上掛著一把套著刀鞘的長刀,刀尖掃著地面,他的腳步和身體邁過門檻,刀留在了高高的門檻之外。

一個青年男人不知從哪兒蹦出來,彎下腰伸出雙手,把刀捧起來,輕輕放在門檻裡面。他就是樸大郎的翻譯官,一箇中國男人,曾留學日本的富家子弟龐景琦。

龐景琦身上穿著一套日本士兵的軍服,外面披著一件紫色綢緞坎肩,沒係扣子;清瘦的身子骨,臉上沒有一點肉,只有高高的鸛骨,被一層黃皮包裹著,尖嘴猴腮這四個字很適合他;弓著大蝦般的腰,如果他站直了身體比站在他旁邊的蔣警官都高。

龐景琦怎麼當上了日本人的翻譯官呢?

三年之前的龐景琦精神狀態很好,穿衣打扮也很前衛,又是從日本留學歸來的學子,走到哪兒仰慕者很多,不認識與認識的都要駐足痴望,由此吸引了好多女孩子。

他父親在青島替他找了一份外貿局的工作,在工作之前他到青峰鎮探望他的小叔龐新雲。

龐新雲年輕時候留學法國學習服裝設計專業,學成回國後,青島好多服裝廠爭搶著聘用他,他卻捨棄高薪厚祿來到青峰鎮開了一家裁縫鋪子,為什麼呢?龐家沒人知道為什麼?龐景琦也問他小叔為什麼跑這麼偏僻的小鎮來?龐新雲笑笑沒有回答。

龐景琦請他小叔去日本料理店吃飯,在店門口與繡舞子打了一個照面。繡舞子被眼前英俊瀟灑的龐景琦吸引,這個青年多像她丈夫年輕時候的模樣啊?當她與龐景琦擦肩而過時,她竟然用日語與他搭訕,他也用日語應答她。

龐景琦一口流利的日語與高大偉岸的體型吸引了繡舞子,讓她暗生情愫;龐景琦被繡舞子溫柔氣質迷惑,為了繡舞子,他沒想著再回青島。

龐新雲勸他不要上日本女人的當,快回青島,龐景琦聽不進去,他已經愛上了繡舞子,無法自拔。

谷田不在青峰鎮時,繡舞子就與龐景琦在一起;谷田回來了,她就冷落龐景琦;繡舞子每天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不僅累,更有怕,她知道谷田心狠手辣,事情如果有一天敗露,後果不堪設想,她就勸誘龐景琦吸大煙,這樣不會引起谷田的懷疑……一個健壯的青年慢慢被大煙膏侵蝕了軀體。

龐景琦想回青島,又怕家人不接受他,他找小叔龐新雲傾訴心中的鬱悶,龐新雲反而希望他暫時留在青峰鎮,戒了大煙再回去。沒想到,繡舞子把他介紹給了樸大郎做翻譯官,為了穩住鬼子,他只能答應。

龐景琦心裡恨繡舞子,明面上也不敢表現出來,他不僅恨繡舞子,他也恨所有女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踏進林家院子的小個子鬼子,正是日本駐軍青峰鎮少尉樸大郎。樸大郎在1928來到了中國奉天,他與谷田是表兄弟。他在來中國之前是日本街上的一個小混混,專門做一些偷雞摸狗、鬥毆打架的事情。當時日本政府呼籲日本公民潛伏中國做間諜,為第二次侵華戰爭做準備。谷田就把這個無所事事,到處閒逛,又惹事生非的表弟帶到了中國。樸大郎來到中國後居住在東北奉天,他無惡不作,橫搶武奪,殺了不少中國老百姓,當地腐敗官僚害怕日本人,處處袒護樸大郎,由此助長了他囂張跋扈氣焰。1935年這個無惡不作的小混混搖身一變,變成了日本軍少尉。

這個樸大郎雙手沾滿了中國人的血,就是他帶領幾十個鬼子殺了河灘村幾百戶。姚訾順曾多次想除掉他,他太狡猾,他行蹤詭異,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很久,在這個村殺完了人就跑進炮樓貓起來,花天酒地玩幾天,爾後,乘其不備再躥到另一個村子燒殺搶掠,這是日本鬼子的戰略,用殺人放火恐嚇中國老百姓,他們錯了,越來越多的中國老百姓拿起了手裡的大刀、鋤頭參加了抗日。老人與婦女、孩子自願參加了婦救會,各個村莊有了站崗放哨的,鬼子的腳步剛出現在路口就會被站崗的發現,瞬間鑼鼓聲傳遍整個村子,鄉親們迅速轉移到村外的山上躲起來,這是大家團結起來對付鬼子的方法。

樸大郎手下至少有四十多個士兵,來林家他只帶了十幾個兵,其他兵留在青峰鎮外的炮樓瞭敵觀陣。樸大郎很狡猾,畢竟孫香香是中國人,她說林家有陌生人進入,他怕是抗日分子的調虎離山之計,故意把他調開,以便乘機攻打炮樓。

樸大郎扶著蔣廣全的胳膊踏進了林家院子,他站在門檻內往後斜歪著腦袋,向他身後的鬼子遞了一個眼色,巷子裡的幾個鬼子兵迅速停下腳步,把槍托杵在地上,瞪大凶惡的眼珠子,守護在林家門口外面,

獐頭鼠目的樸大郎在林家院子環顧了一圈,北屋的西間亮著一盞燈,小小的燈苗在窗紙上搖曳;其他房間黑漆漆的,看不清屋裡的情況。

樸大郎把腰上的長刀拿下來,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插在地上,他的雙手摁在刀柄上,撅著屁股,劈拉著腿,脖子往前使勁探著。

瓢爺的一隻手拽拽衣襟,另一隻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插進了他的懷裡。

“嘩啦”兩個鬼子兵拉開了槍栓。

樸大郎屁股往後縮了縮,很快他冷靜了下來,一雙狡黠的眼珠子盯著瓢爺的大眼睛,憑他多年經驗,眼前的老頭只是一個老古董,他身上不可能有槍。

孫香香的身體往後趔趄了幾步,躲到了蔣警官的身後,她從蔣警官的肩膀上露出一張花容失色、扭曲的臉,“瓢老頭,你,你想幹什麼?你敢與皇軍……”

瓢爺沒有理睬孫香香,他的手從懷裡抽了出來,咧咧大嘴,嘿嘿一笑,手裡多了一盒煙,這是他去坊子碳礦區準備的,沒有派上用場,眼前用它來討好樸大郎。

“太君,您抽菸……”瓢爺弓著背,雙手託著一盒煙遞到樸大郎的眼前。

樸大郎把抓著刀柄的一隻手鬆開,手掌向上攤開,抖動著一條腿,眼睛瞄著半空,一副傲然睥睨神態。

瓢爺臉上堆著笑,把那盒煙畢恭畢敬放到樸大郎的手裡,“太君,您辛苦了。”

龐景琦眼疾手快,從上衣口袋裡捏出一個火柴,“嗶咔”划著了火,雙手捧著那點火苗,等著樸大郎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

樸大郎眸子裡射出兩道猙獰的光,厲聲問:“屋裡有什麼人?”他嘴裡吼著,背過手去,把煙遞給了龐景琦。

龐景琦把手裡燃燒著的火柴桿扔掉,從樸大郎手裡接過那盒煙,把臉轉向瓢爺問:“屋裡有什麼人?”

“我們都是良民,苗家的兩個孩子無地方去,暫時住在林家,還有一個是白家的孩子,他家的房子不知被哪個缺德鬼放了一把火,燒了,不能住了,也住在林家……孩子母親也被燒死了,那個可憐的女人做鬼也不會饒恕放火的人……”

聽了瓢爺的話,嚇得孫香香毛骨悚然,孫香香不知道白太太跳了彌河。不僅她不知道,青峰鎮上的人除了苗先生和林家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主要想瞞住小白瓜,怕小白瓜知道他孃親不在了而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