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眼前是一座座墳頭,有的墳頭上用石塊壓著幾張紙,有的插著枝條,枝條上吊著招魂幡,那幾張紙與幡在風裡發出瘮人的聲音,像冤魂在互相訴苦;幾隻貓頭鷹蹲在樹杈上,豎著尖尖的耳朵,眼睛在夜幕下閃著炯炯的光,嘴裡“喔喔喔”地叫聲;幾隻老鼠從胳膊肘下面“出溜出溜”跳過,小敏的身體不由自主往後踉蹌了一下,腳下一滑,她本能反應伸手往前一抓,抓到了一塊冰冷的石碑,石碑並不牢靠,淺淺地埋在零散的石塊裡。

石碑鬆動,小敏的身體隨著往後仰,後面是山谷,小敏眼睛一閉,今兒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就在小敏身體墜落的同時,一雙大手從天而降,他抓住了小敏的胳膊往前使勁一拽。

來人是瓢爺,瓢爺把小敏拉到一個土坡的下面,嘴裡輕聲問:“丫頭,你怎麼跑出來了?”

小敏想問:您怎麼在這兒。她的心有餘悸,上下嘴唇都合不上了,她以為瓢爺是鬼,以為是鬼救了她,此時聽著瓢爺熟悉的聲音,她只想哭。

天露出了淡淡的橘色,藍色的雲霧被掀起了蓋頭,曙光緩緩升起。

許連姣在白家院子裡徘徊,她時不時停下腳步,滿臉焦灼地眺望著院門口。

小敏的身影出現在柵欄門上,她滿頭大汗,衣服上還掛著一些草葉子。

看到小敏平安回來,許連姣笑了:“丫頭,你去哪兒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向小敏敞開了懷抱。

小敏深深弓著腰:“孫小姐,丫頭身上髒……”

許連姣慌亂地搖頭,“不,丫頭,我一直都想抱抱你,替大家抱抱你……”許連姣涕不成聲。

“俺給苗家撿了一捆劈柴,放在麵館門口,俺就回來了,孫小姐,讓您擔心了,丫頭馬上去做飯,您一定餓壞了吧。”

聽著小敏一席成熟的話,許連姣心裡淒涼涼的,這個丫頭還一直把她當許家的小姐。

“孫小姐,家裡只有餅子,還有林伯母給的幾個雞蛋,丫頭給您蒸個雞蛋羹吧。”

“丫頭……”許連姣鼻子酸酸的,她想說,丫頭,你不用這麼照顧我,她吸吸鼻子,哽咽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丫頭不容易,在城隍廟受過苦,在潘家村捱過餓,在苗家受過委屈。無論在哪兒,她都把自己當丫鬟,處處遷就別人,處處伺候別人。苗太太臨死之前又把苗簡已交給她,為了報答苗家的收留之恩,她竟然答應照顧苗簡已兩口子。

許連姣背過身去擦著滾到嘴角的淚水,她心裡有好多話要與小敏說,她知道,這不是聊家常的時候,只能囑咐小敏一些至關重要的話:“丫頭,我想告訴丫頭一件事,丫頭好好聽著。”許連姣轉身看著小敏,伸出雙手捧著小敏的臉,這張小臉那麼可愛,嘴角還掛著血絲,嘴唇腫著,上面有一個血口子。

“丫頭,疼嗎?”

小敏搖搖頭,咧咧嘴角:“不疼,自己牙齒磕的,呵呵呵”

“丫頭,在繡舞子那兒,為什麼不與丫頭相認,因為繡舞子是一個狡猾的女人,我不希望她知道咱們的關係,丫頭,你要小心繡舞子,她也是一個複雜的女人,她嘴上說的話與她心裡想的不一樣,她愛她的國,她希望她的國家取勝,這樣她可以回到她的家鄉。對了,以後無論誰問你父親的名字,你都不要說實話,以後不許你說是坊子碳礦區的人,你是郭家莊顧家村的人,聽明白了嗎?”

小敏點點頭,她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在她心裡,只要許連姣說的話,都有道理。

小敏去做飯了,許連姣的腳步走近院門口,她眺望著東山,她心裡又開始牽掛代前鋒的安危,不知道這個時候代前鋒是否順利離開了青峰鎮?

上次,許連姣跑出妓院,臉上流著淚,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走著,她心裡很是傷心,她用腳狠狠跺著地面,心裡罵著代前鋒:“土匪就是土匪,土匪喜歡逛窯子……”

許連姣離開不久,代前鋒也離開了妓院,他不放心許連姣,許連姣是一個好姑娘,又留過洋,長得又漂亮,他代前鋒是什麼人?一個山賊。姑娘喜歡他,他也知道,他不是傻子,他不敢喜歡,更何況他比她大十幾歲,就是這個歲數差也讓他望而卻步。

“俺就是一個山賊,怎啦?”代前鋒在許連姣身後撩了一嗓子。

許連姣一驚,停下了腳步,怒著臉轉過身,她與代前鋒打了一個照面。代前鋒趕緊收住腳步,他的心在顫抖,姑娘不僅香培玉琢,還清純可人。一時,他心慌意亂,臉頰泛紅、雙手不知往哪兒放,抱在胸前互相揉捏著。“對不起,嚇,嚇著你了。”

許連姣昂起頭端詳著代前鋒菱角分明的臉,此時這張臉上多了拘謹與害羞,侷促不安的喘息聲從他寬厚的胸膛裡跳出來,那麼清晰;臉上一層一層的汗珠子,在街燈下閃閃發亮。

平日裡趾高氣揚又高視闊步的男人,一雙英俊的大眼睛不敢正視她,低垂著頭站在她的眼前,像一個犯錯誤的學生。

許連姣竟然捂著嘴巴“嘻嘻”笑了。

姑娘的笑聲讓代前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以為他的臉上有泥,或者灰,他舉起大手在臉上胡亂地劃拉著,又抓起衣袖在額頭上擦著,看著代前鋒的囧樣,許連姣心生可憐。

想起代前鋒,許連姣臉上露出了一片羞紅,陽光從東山角跳了出來,落在她的臉上。

街道上的人多了,有的去上工,有的去自己鋪子,有的去山上撿劈柴,一個個拖著疲憊與飢餓的身體,無精打采地往前走著。

榮婆子碾著一雙小腳竄上了獅子橋,她扭捏的身影在橋上停留了片刻,習慣地東張西望,又扭臉看看自家門口,然後,急匆匆橫穿過了平安街直奔南大街。

榮婆子心裡一直對小敏有意見,只因為小敏從繡舞子那兒得到的大米,沒有給她一碗,她心裡有氣,她也曾多次找過繡舞子,繡舞子沒見她,甚至連門都沒讓她進,她把這一些氣都記在了小敏的身上。

苗太太出殯那天榮婆子站在獅子橋上看光景,身旁的人指著送殯隊伍裡一個扭著水蛇腰的女人品頭論足,那個女人就是孫香香。她婆婆死了,胭脂水粉擦了厚厚一臉,可見這個女人沒有把苗家人放在眼裡。

從那天開始,榮婆子有意無意就到苗家麵館門前的小路上轉悠幾圈,為了碰到孫香香。

今天,孫香香扭捏著腰肢站在苗家麵館門前,妖嬈的眼珠子四處漂移。

榮婆子一隻手裡攥著那根掛著荷包的菸袋杆,在腰部一側晃著;一隻手裡捏著那塊灰不溜秋的手巾,在她的胸前甩著;堆滿褶皺的眼珠子,閃著夤(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