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咱們介紹過許連姣,她是許家老大許洪濤的女兒,她在國外唸書。)

七月的風吹在臉上,熱熱的,柔柔的,在這個潮溼的空氣裡,它還是比較惹人喜歡的,像是嫩滑的蠶絲吮吸著人們身上的溼氣,有著癢癢的感覺,很愜意;路旁的樹蔭多了,遮蓋住了陽光,其實沒有多少陽光,即使沒有陽光,天也是熱的,畢竟這是夏天。

夏天是多雨的季節,它是可憐那一些從沒有洗過澡的礦工,讓雨珠清洗他們身上的汙垢與煤灰,那是洗不淨的,就像一件掛著瀝青的衣服,無論怎麼洗還是那樣黝黑,煤灰已經長在了他們的面板上,甚至他們的腸胃都被煤灰侵佔,從裡到外都是黑的。正如顧小敏母親說的一句話:每天吸進胃裡的煤灰也要有幾兩。

雨還是下了下來,慼慼瀝瀝。

坊茨火車站出口擁擠著熙熙攘攘的旅客,人群之中走出一個女孩,她一隻手提著一個皮箱,另一隻手提著長長的裙襬。一身潔白的裙衫,包裹著她柔美的身段,露出圓潤又光滑的雙肩,一塊寬大的黃色絲巾遮擋著她袒露的、白藕般的肌膚,遮不住,似夢似幻,更多了嫵媚。

俊俏的模樣帶著喜相,不說話,嘴角、眼角都掛著笑,真是:

瓠犀發皓齒,調皮多逸態,雙蛾顰翠眉,笑靨不自止。

雨珠撒在她的額頭,像露珠落在白嫩細滑的瓷瓶上,晶瑩剔透;抬起纖纖玉手遮住眼簾,眯眯眼角,心裡輕輕埋怨:不知道今天下雨,早知道,就留在青島多住幾天。

此時街道上沒有多少人,幾輛人力車停在郵局門口,還有銀行門口臺階下,那一些都是包車,不是哪個人能喊得動的。

就在女孩東張西望時,一輛人力車從不遠處的街道拐了過來。這是一輛帶著車篷的人力車,車伕是一個小個男人,看他邁著雙腿的樣子,很有勁,一雙赤著的雙腳砸著堅實的地面,“撲騰撲騰”,隨著他腳步一起一落飛濺起高高的水花。

“人力車”女孩向人力車招招手,語氣輕柔又有禮貌:“師傅,去郭家莊的沙河街……”

車伕雙手抓著車把,雙腳穩穩站住,扭臉看看眼前的女孩,一邊搖搖下巴頦,一邊抬起了一雙大腳,往前邁了一步。

“師傅,俺加錢,麻煩您了。”女孩聲音清脆,又帶著懇求。

“不,那兒太遠,天氣好還可以跑一趟,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去那兒的路不好走。”車伕咂咂嘴角,準備繼續趕路。

“師傅,俺給您雙倍車錢”

車伕把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他皺皺眉頭,也許他想起了家裡捱餓的妻兒,也許他被雙倍車錢吸引,他竟然把車把輕輕按在了地面上,弓腰哈背,“小姐,您請上車!”

看著女孩坐上了車,車伕站直身體,緊緊腰帶拉起車子,邁開大腳丫直奔坊茨小鎮的東大門。

路兩邊的店鋪冷冷清清矗立在雨中,有的紛紛上了店門板;街角里來趕早市的人,抬頭看看天,不情願地收起了擔挑子,唉聲嘆息;車子穿梭在路面的中間,躲閃著左右匆匆的行人。

女孩開啟車篷一角,把眼睛投向街道上的牆角,幾個躲在旮旯裡的男人赤裸著上身,雨珠砸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手裡拄著挑貨的擔子,眼睛四處漂泊,等待主顧的召喚;坐在雨裡的女人身上也沒有整齊的衣服,有的懷裡抱著吃奶的孩子,孩子吸不到奶水“哇哇”大哭;幾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十幾歲的樣子,她們胳膊肘上挎著裝滿什物的竹籃,身體往一邊傾斜,咬著牙,歪著嘴角,腰和胯部一起支撐著竹籃子的重量,一眨眼,清瘦的身影消失在一條條細細的巷子裡。

女孩搖搖頭,收回了同情與憐憫的目光。抬起手撩開遮住眼睛的一縷捲髮,坐正身體,嘆了一口粗氣。

好一會兒,車子穿過了熱鬧的坊茨小鎮,才慢慢地顛簸到了土路上。走不多遠,看見左右兩個村莊,村莊裡破屋殘牆、矮矮的茅草屋在雨裡浮動;幾棵暗綠色的楊柳稀疏地、零亂地站在村頭,枝條上墜落著雨水;幾個女人蹲在雨裡,蹲在河溝的石頭上洗衣服,她們手下的水都是黑的;有幾個孩子在她們周圍奔跑著,淋著雨,踩著雨,嘴裡吐著雨,這點小人兒是這天地下不多得的生機。

腳下的路越來越泥濘,路上的人越來越少,雨越來越大,豆大的雨點敲著頭頂上的車篷,很響亮,再響亮也沒有車伕的喘息聲高。車伕的腳丫重重地落下去,泥漿從他的腳趾之間鑽出來,抬起腳,撩起一片片溼漉漉的、黏糊糊的、黑色的泥塊。

過了眼前的村子,雨更急了,車子順著一條小路繼續艱難地走著,天越來越陰,雨點越來越大,瞬間傾盆而來。

雨帶來了閃電,夾著雷聲,像是有一把大刀硬生生劈開了黑色的天空;風也來了,撩起了車篷,眼前單薄的車子在風裡雨裡搖曳。

女孩急忙把身子移到前面,用雙手支撐著車篷鐵架,生怕不小心車篷被風帶走。雨水穿過了車篷,淋溼了女孩的頭髮和裙衫。

車子漸漸慢了下來,像蝸牛在泥濘不堪的小路上爬行。

“小姐,我們去前面避避雨,好嗎?”車伕全身上上下下沒有一星點的乾爽,破爛不堪的衣服緊緊貼在他的肌膚上,看著像一個赤身裸體的雕塑;他的頭髮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不,泡在水裡更確切。

“好,不知哪兒可以避雨?”女孩聲音焦灼。

“俺知道前面村口有一家馬車店,咱們只能到那兒歇歇腳,可以嗎?”

“嗯,師傅,真的謝謝您,這路真難走。”

“已經接了您的活,無論怎麼樣,俺還是要把您送到沙河街,只是這雨,這路太難走了,小姐,您是不知道,我們坊子附近不下雨路也是泥濘的,別說這麼大的雨,這車軲轆實在轉不動啊。”

“嗯,俺知道,師傅,按您的意思,咱們到前面大車點歇歇腳,雨小點了咱們再上路。”女孩真是通情達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