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照在躲藏在牆角旮旯裡的一堆、一簇乞討者的身上,一個個面無表情。

天真的暖和了,像是給赤裸裸、黑黝黝的身體披上了一件夾衣,至少不用再縮著脖子躲在冰冷的風裡戰慄。

兔爺,他嘴裡叼著菸斗,推開了麵包店的門,他手裡端著一個竹子編織的托盤,托盤裡是一堆麵包。

他弓著揹走下臺階,他的腳步準備邁向躲在牆角的那一些人。這是他每天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把頭天沒有賣掉的麵包拿出來分給店門口的流浪者。

麵包店的老闆是一對德國夫婦,是基督教信徒,為人善良。

兔爺是這家店的僱工,他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騎著三輪車挨家挨戶送麵包,這是老規矩,更是客戶在前一天訂購的。這種送貨上門的買賣已經延續了幾十年,他也在這家麵包店幹了幾十年。

兔爺頭髮斑白,臉色紅潤,五十多歲的年齡,模樣顯得比他實際年齡大許多的樣子,因為他不喜歡修飾,滿臉短簇簇、硬刷刷、爛糟糟的鬍子,看著不整潔,給人埋裡埋汰的感覺。

他也曾是一個乞丐,更是一個獵手,他曾是蟠龍山附近村子的獵戶。

兔爺沒有結過婚,用他的話就是一個人都養活不了,要那個累贅做什麼?這也是主家喜歡他的原因,他可以一心一意維護著主家的利益。

坐在牆角地上的乞丐眯著眼,假裝睡著了,當聽到兔爺推門的聲音時,就像一群餓急了的灰鵝,拖著身上不成樣子的、髒兮兮的衣服,踉踉蹌蹌地奔過去,伸出黑乎乎的手……

“慢點,慢點,都有,但不多……慢點吃,吃完了就沒有了,就要等到明天了……”

他偶一抬頭,有兩個女孩踩著路邊大樹的影子、有說有笑地走過來。

他的目光飛快地在兩個女孩臉上掃過,這是坊茨醫院的兩個護士,她們身上的工作服那麼顯眼。

兩個女孩擦著他的身邊邁進了麵包店旁邊的果飲屋。

他直了直前宆的腰身,眯眯眼,皺皺眉頭,其中一個女孩是沃家的孩子,他認得,只是沒有正面說過話。他每天也要給沃爾曼家送麵包,沃爾曼是麵包店的老主顧。

“吆,兔爺,您看到什麼啦?是不是想結婚了,後悔了?如果您真的早點娶房媳婦,您的孩子也許和她們一般大,不是嗎?”沈悅仙不知從哪兒跳了出來。她一邊抬著眉眼嬉笑著,一邊與兔爺搭訕著,一邊扭著身子靠近麵包店。

兔爺急忙把他的菸斗從嘴裡拿出來,抓在手裡,嘿嘿一笑,“沈護士長,您說笑了,俺一個老光棍,就是稀罕稀罕一雙昏花的眼睛……也是,下輩子,如果有機會,俺想與您搭個火,不知是不是俺這個糟老頭痴心妄想?”

“嘿嘿,兔爺,俺也曾這麼想過,只是,這輩子不可能了……”沈悅仙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您,今兒怎麼有時間出來?”兔爺一邊說,一邊又把菸斗送到了他鬍子拉碴的嘴唇上,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攝著,“您不忙嗎?看樣子,醫院裡病人不多~”

“今兒不忙,明天就該忙了……”沈悅仙一邊說,一邊抬起頭看了看那一些躲在牆角的乞丐。

他們正大口大口啃食著手裡的麵包,似乎他們身邊發生的任何事、出現的任何人都與他們無關。

看著沈悅仙欲言又止、左顧右盼的表情。兔爺眨眨厚厚的眼皮,皺皺額頭,他急忙躬下身,伸出一雙大手,做了一個往店裡請的姿勢,“護士長,您快進店吧!新鮮麵包就要出爐了,老闆娘別出心裁加了點桂花,您今兒來嚐嚐鮮。”

“瞧您這股煙味,一張口,太燻人,您就不能把這口煙戒了?”沈悅仙一邊埋怨著,一邊踏進了麵包店。

“這個菸斗是主家賞的,德國造,俺稀罕,俺這輩子就這點愛好……戒不掉。”

“三天後,日本人安排幾個護士去日本的‘表忠碑’,告訴大當家的,我決定去,只需要給我準備炸藥就可以。”沈悅仙的聲音很小,但,很堅定。

兔爺的身體哆嗦了一下,他咂咂嘴巴。

此時,沈悅仙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有一股正氣,這點正氣點綴在她那張俊秀的臉上,平添了勇敢的美。

兔爺往前一步靠近沈悅仙,他垂著頭,低聲說:“過幾天,旁邊的果飲屋,就要換成咱們的人……到時候好好商量一下,您別衝動。”

這個時候,仟溪和梔子前後踏進了麵包店旁邊的果飲屋。

店裡只有一對德國夫妻,四十多歲的年齡,他們一臉寬厚的笑,無論是誰,只要踏進這間屋子就會得到一個笑臉。

他們夫妻的笑讓人看著舒服,“快請進,這邊請,慢點,先坐坐,歇歇腳,需要什麼果汁、果仁,待會去櫃檯上自己選。”

此時此刻陽光穿過了厚厚的玻璃窗戶,照在這間優雅的屋裡。

屋裡只有六張圓桌子,圓桌兩旁分別放著一把椅子,椅子的多少是隨著客人的要求隨時增加。

這個果飲屋坐落在坊茨醫院的對過,已經有幾十年了。有的椅子、桌子的顏色已經磨白了,但,非常乾淨,依然結實;櫃檯裡的貨架保持著陳舊式樣,最上面一層橫放著一瓶瓶果酒,中間一層放著玻璃盤子,盤子上倒扣著錚明瓦亮的果杯;櫃檯旁邊拐角左右各有一間屋子,其中有一間是他們的工作室,對過那間是一個雜物間,裡面放著多餘的椅子,椅子的腿卡在門口,那扇門永遠關不上;透過兩間小屋之間的夾道往前走,有一個向下的樓梯,樓梯下面也是一間屋子,地下屋子的佈局和上面的屋子佈局差不多,也放著幾張桌子,幾把椅子,這兒是那些年輕男女談情說愛的好地方,藉著昏暗的燈光,傾吐著心裡的愛戀。可以想象這兒的生意曾經的興隆與客人絡繹不絕的景象。而此時,店裡只有仟溪和梔子兩位客人。

德國夫婦臉上掛著笑,一轉身,夫妻兩個互望的瞬間,他們搖搖頭,相互攤攤手,咂咂嘴角。他們的生意已經到了無法支撐下去的地步,他們在吃老本,不僅客戶少的可憐,食材也很緊張,買不進來,自然沒有釀成各色各樣果汁的果子,只有當地小的可憐的栗子,還有幾顆酸桃子,這一些東西還是去年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