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想家了。”梔子的眼淚隨著她嘴裡的話滑落。

聽到梔子嘴裡的三個字,沈悅仙的心一顫,她嗓音哽咽,半天,她嘴裡喃喃地吐出一個字,“家~”這個字帶著沈悅仙滿心的傷感與孤獨。她曾經有一個溫馨的家,她是她父親掌上明珠……因為日本鬼子霸佔了坊茨,她受盡了日本鬼子的凌辱。她的家拋棄了她,可,她心裡永遠有那個家,也許父親心裡依然很愛她,只是他為了面子而不能接受她。她對不起她的家,更對不起曾經愛她的父親。

“父親,女兒對不起您了……有一天,您想起女兒,不要傷心,以後,以後您更不要因為後悔而傷心……”沈悅仙垂下了頭,她把滿眼的眼淚使勁吞進了喉嚨,嚥進了肚子裡,“父親,女兒多想活著……女兒好想回家。”

“下車,快點!”卡車下面傳來了鬼子的吼叫聲。

沈悅仙急忙挺挺胸,換了一張笑盈盈的臉。

跳下車,她們懷裡抱著骨灰盒走近陵園門口,一隊日本兵把她們擋在了院門外。

不知這一些日本兵在這兒等了多久,他們滿臉不耐煩的神情。

帶隊的日本醫生喊了一聲:“把盒子交給我們的將士。”

眼前的日本士兵伸出了雙手,看著他們面無表情,很莊重的樣子,他們卻偷偷抬起賊溜溜的眼光在梔子她們臉上邪惡地漂移。

交接完畢,看著日本兵雙手抱著骨灰盒向院裡走去,沈悅仙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當她們轉身準備離開時,院門口內衝出一個日本軍官,他腰裡挎著一把長刀,長刀拖在地上,刀鞘在地上劃出一道一道的痕跡;他每往前走一步,他腳上的大皮鞋發出“咔嚓咔嚓”聲,好像他腳上穿著兩條船,臃腫的身體被他腳上的“船”拽著,氣喘吁吁;他的個子不高,他的身子很胖,他的聲音很粗野。他一邊向前揮舞著大手,他嘴裡一邊厲聲地吆喝:“不許走,把女人留下~

沈悅仙把她的雙手揣進了工作服前面的衣兜裡,她一邊輕柔地轉過身去,她一邊揚起嫵媚的笑臉,她一邊扭著纖細的腰肢,一搖一晃走近那個日本軍官,“太君,您想找女人玩玩嗎?”

日本軍官一雙色眯眯的眼睛緊緊盯在沈悅仙那張漂亮的臉上,他的嘴角咧了咧,伸了伸舌頭舔了舔嘴唇,少頃,他似乎感覺到他自己舉止不文雅,他急忙站直身體,鎖著脖子,翹著腳後跟,紳士地彎彎腰。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礦井方向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瞬間火苗沖天……一切都在一瞬間,眼前的陵園裡“轟隆”一聲,碑石飛上了牆頭,牆頭坍塌;碑石竄出了院子,砸在了卡車上,卡車頃刻之間發出淒厲的鳴叫;四濺而起的石塊像雹子一樣砸在身上,血水飛濺。

同時,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一串子彈,卡車旁邊的鬼子兵倒下去幾個,其他幾個慌里慌張舉起了手裡的長槍……梔子瞪大了恐懼的眼睛,她看到其他護士抱著頭蹲在了地上,她也學著她們抱著頭蹲在了地上。子彈與瓦片在頭頂亂飛,落在卡車上,擦出刺眼的火花。

沈悅仙一下躥到了梔子身邊,她伸手拉起梔子胳膊,“快走!”

梔子就像一個剛會走路的孩子,嚇得邁不動腳丫。

身後的鬼子軍官好像回過神來了,他一抬頭看到了沈悅仙和梔子逃跑的身影,他舉起了槍,“怕”子彈貼著梔子耳畔飛過,一陣鑽心的疼痛,她潛意識地抬起手,摸到了黏糊糊的血水,她“撲通”一下癱坐在了地上,她再也爬不起來了。

那個鬼子軍官再次向梔子扣動了扳機。

說時遲那時快,沈悅仙猛地用她的身體擋住了梔子……當梔子從驚慌之中抬起眼睛時,只見沈悅仙倒在她的旁邊,熱乎乎的血水從沈悅仙的胸口“咕咕”流淌出來,灑在梔子的身上。

夜的黑,夜的淒涼,夜的恐懼,讓梔子放聲大哭。

沈悅仙沒有留下一句話就死在了她的面前,是為了保護她一個日本人而死,死在了她們日本人的槍下。

許久,當一切靜了下去,梔子一邊哭著,一邊站起身體,她一邊給沈悅仙深深鞠躬。然後,她戀戀不捨地告別了沈悅仙的屍首,她拖著悲傷的腳步往前走去,她想回家,她知道她的家在那兒~火車道旁邊那處矮矮的房子就是她的家……

院裡的雨還在下著,越下越大;從屋簷上“嘩嘩譁”流下的雨水被風颳到了窗臺上,順著年久失修的窗欞縫隙鑽進了屋子裡,流到了炕上;風吹著院裡兩扇破舊的、薄薄的門扇,“咣噹咣噹”地響著。

陳桂花放下手裡的粥,她抓起一塊抹布,跪著爬上了炕,伸出手去,她準備擦擦從窗臺上溢流到炕上的雨水。

梔子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睛四處尋找,“媽媽~”

聽到梔子嘴裡發出的聲音,陳桂花的身體哆嗦了一下,她抓著抹布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瞪大了驚愕的眼睛。梔子嘴裡的“媽媽”兩個字喊的那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