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 章 怒(第2/3頁)
章節報錯
孟粟瞪大了眼睛,圓墩墩的臉漲得緋紅,長長的眼睫毛上下忽閃,淚眼汪汪點點頭,其實他還不明白媳婦的意義,嘴裡的話卯不對榫,“黃忠叔叔說她一定會回來,她的藤箱子沒有帶走。”
“她說她要回來照顧俺的粟兒。”孟祖母的語氣蒼白無力,她擎起微握的拳頭頂頂鼻樑上的眼鏡,順勢用手背揩揩臉上的眼淚,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最近老人明顯感覺到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走路腳丫子邁不動步,有一天她突然走了,陶秀梅定會肆無忌憚任意妄為,粟兒還小,無法與他母親抗爭,敏丫頭冰雪聰明,遇事不卑不亢,是姌姀的好幫手,有丫頭在她安心落意。
孟粟扶著東牆根的桌子“噗通”跳下了床,赤著腳踉蹌到炕邊下,眼珠子直勾勾盯著祖母的眼睛,“祖母,她這樣說過嗎?”
“你慢點,彆著急,黃師傅說她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老人扔下手裡的棉花,慌不迭往炕沿上蹭蹭身子,伸手抓住孫子的小手,“快穿上鞋子,地上涼。”
孟祖母的話音沒落地,黃忠挑開門簾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大踏步走到炕邊下,彎腰抱起孟粟放到了炕上,“小少爺,你的身體剛剛恢復點,千萬不能著涼。”
孟粟昂起小臉看著黃忠,“黃叔叔,那個敏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呀?”
孟祖母清清嗓子,向黃忠遞了個眼神,“黃師傅,你不是說敏丫頭明天回來嗎,是不是啊?”
“是,敏小姐說她一定回來,回來跟著二少爺學寫字、認字。”黃忠從懷裡掏出小包袱遞到孟粟的手裡,向孟祖母弓弓腰,“這是苗先生託人送過來的,勞煩二少爺轉交給敏小姐。”
“是,是青峰鎮的苗先生嗎,他人還好嗎?”孟祖母聽小敏講過苗家兩口子的事情,兵荒馬亂的年月朝不保夕、自顧不暇,苗先生和苗太太還能先人後己,這種精神真是難能可貴,讓人敬重,“捎話給苗先生,讓他有時間到咱們孟家做客,俺親自設宴款待他,敬他一杯酒。”
“好,俺會把您老的話轉告給苗先生。”黃忠眼睛看向窗外,囁囁嚅嚅岔開話題,“老太太,剛才,那個二太太去了前院。”
“她去前院做什麼?”孟祖母打了個直眼,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把棉襖片往炕梢上推了一把,跪著腿往炕邊上走了幾步,“你怎麼不早說呀?”老人一隻手摁著炕沿,一隻手摁著桌子,把兩條腿垂下炕,低頭看著桌子底下的鞋子,“黃師傅,你幫俺把鞋子夠出來,俺要去看看她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黃忠彎腰從桌子底下拿出鞋子,給老人穿在腳上,站直身攙扶住老人的胳膊,“老太太,您慢點。”
“俺給你添麻煩了。”老人猝然語氣哽咽,這麼多年黃忠像兒子一樣照顧她,今天他也要離開孟家,讓老人難割難捨,“黃師傅,你一定要回來呀,到時候俺死了勞煩你和俺的兒孫給俺舉幡。”
“老太太,您老言重了,您一定會長命百歲,孟家需要您老挑大樑。”
“唉,俺不指望活百歲,哪怕再活幾年,看著俺的粟兒長大成人。”老人從桌子夾角抓起柺杖拄在手裡,藉著黃忠的力氣跳下炕,往屋門口碾了一步,回頭看著孟粟說:“粟兒,陪著祖母到前院走一圈,讓黃師傅去火房給你大娘熥熥中午飯。”
陶秀梅扭著水蛇腰走進前院,她的身體挨近東廂房的窗戶,狐疑的眼神穿過薄薄的窗紗,小心翼翼窺牖著屋裡。
姌姀站在五斗櫃前,飄廖的裙襦寬鬆地包裹著她嫋嫋婷婷的身段,兩片衣襟上繡著紫色的風信子,清新又優雅,柔美又嬌豔,襯托著她白皙的肌膚若春梅綻雪;她雙手裡攥著一張信箋,生怕它掉了似的緊緊捂在胸口窩上。
陶秀梅鎖眉擰鼻,她嫉妒姌姀生了一副仙姿佚貌,出身簪纓世胄,出嫁時十里紅妝,而她差點穿著荊釵布裙過門。
“呸,以後老孃比你有錢。”陶秀梅撇撇血紅的嘴角,背過身啐了一口唾沫,她的胳膊肘碰倒了
杵在牆垛子旁邊的鐵鍬,嚇得她在原地跳了個高,往旁邊撤撤肩膀,眼神越過廊柱子瞟向身後,長廊盡頭的耳房敞著門,房間裡黑洞洞的,看不清屋裡的情景,半空迴響著鐮刀削竹篾的聲音,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她往後退著走了兩步,轉身大搖大擺沿著長廊往北堂屋走,她明知道剛才的動靜不小,她不怕姌姀,反而怕撞見餘福,那個老男人手裡有老太爺的“尚方寶劍”,上打主子,下打奴才,不能輕易得罪。
繞過長廊,走近石榴樹,抬起頭就能看到北堂屋,兩根紅木門框托起兩扇格子門,門柱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門簷上懸掛著巨大的門楣,上面雕綴著龍鳳圖案,彰顯著屋裡主人的身份地位。
陶秀梅下嘴唇向前伸,嘴角向下耷拉,眼神透著一股嘲諷的戲謔,她踏進孟家門那年烽火連天,地痞無賴渾水摸魚,整個趙莊陷入一片混亂,婆婆讓她住西廂房,大家住一個院子互相照應,她一口回絕了,在陶家她的母親就住偏房,命運悲慘,鬱鬱而終,她不想步母親的後塵,大家只好把她安置在中院。
兩年前孟祖母帶著孟粟住進了後院,把前院讓給了姌姀,也就意味著孟家換了女主人,真是可笑,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能成什麼氣候,偏偏那麼多下人圍著她轉,陶秀梅越想越不夠本,她的胸脯急速起伏,眼神充滿了怒火,跳起腳在地上蹦了兩下,張牙舞爪的石榴樹枝掛住了她的頭髮和絲紗,她擎起雙手抱著臉,使勁扭動身體,帶刺的枝條像一根皮鞭子抽在她的頭上和後背上。
耳房裡,餘福把炕上的葦蓆鋪到了地上,把幾根蘆葦削成了篾條,脫掉鞋子弓腰哈背蹲在席面上,手裡的篾條穿過席子上的窟窿,井井有條地上下穿插,拿起鐮刀,用刀背“哐哐”幾下,把縫隙攤平,院井裡傳來了異樣的聲音,他“噌”跳起身,躥到屋門口,石榴樹後面出現了陶秀梅上躥下跳的身影。
餘福情不自禁把一雙大手握成了拳頭。昨天夜裡,老爺從東廂房出來到耳房坐了半天,與他拉了許多家常話,話裡透著無奈與傷感,更多的是不放心。
老爺剛剛四十五六的年紀,蹉跎的歲月在他的眼角刻下了幾道皺紋,雙鬢頭髮已斑白,說話語氣依舊謙恭和氣,教人覺得舒服,只是談起中院的事情,他鉗口結舌,默默離開茶桌,站起身走到窗前,抬頭仰望著漆黑的天空,滿臉愁雲慘霧。
想起老爺萎靡不振的樣子,餘福心疼,他彎腰抓起地上的鐮刀,出溜上鞋子,三步兩步竄出了耳房,扭臉盯著院門口方向,一縷清風繞過影壁牆在門洞子裡旋轉,撞擊著兩片黑漆漆的街門,咣噹咣噹響,仔細聽聽,院外巷子裡沒有婆姨的腳步聲。
“老孃們做事磨蹭,洗兩件衣服還用這麼長時間嗎?”餘福嘴裡罵罵咧咧,他似乎沒看見陶秀梅的存在,快步走到影壁牆旁邊,抓著鐮刀在牆垛子上來回戧了幾下,尖利的、硌牙的聲音在院井裡迴盪,嚇得陶秀梅連連後退,頭髮被石榴樹枝撕去一大把,疼得她差點摔倒,她一手抱著腦袋,一手扶著廊柱站穩腳步,扯著嗓子吼叫:“餘福,你在幹什麼呀?”
餘福伸出手指頭試試刀口,自話自說:“老太太說今天晚飯燉只雞給小少爺補補身體,俺磨磨鐮刀,這刀口挺鋒利的,殺人也沒有問題。”
殺雞一般都是黃忠的活,餘福的話是在恐嚇陶秀梅。
陶秀梅從石榴樹後面繞了出來,嘴裡“哼”了一聲,她整天在外面混,什麼陣勢沒見過,她真想衝過來給餘福一巴掌,再看看寒光閃閃的鐮刀,她換了一副笑臉,沒話找話,“餘大哥,俺孟家院裡院外離不開您,俺婆婆時常唸叨你們兩口子的好,黃師傅一個人照顧一家老小的飯菜,確實夠他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