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悸(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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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悶得慌就回孃家小住幾天,到時候俺去接你回來。”閔文章放下手裡的書走到許洪黎身邊,擎起手撫摸著這張冷豔的臉,低下頭在她微凸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深情的吻。
“我不回許家,我不喜歡老太太裝腔作勢,見了面不是咬文嚼字,就是舞文弄墨,滿嘴仁義道德,其實一肚子男娼女盜。”
“你,你怎麼會這麼說你的老母親呢?老人家把你們一個個拉扯大不容易,你應該心懷感恩之情,而不是忘恩負義。”
閔文章當時不知道許洪黎的底細,以為妻子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沒想到她會說出一番荒誕無稽的話,他很生氣,多埋怨了幾句,“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你也是讀書之人,怎麼能抹昧良心呢?”
“不,她不是我的母親。”許洪黎扔下這句話衝出了屋子。
從那天以後她每天像個舞女似的出入舞廳和咖啡廳,甚至夜不歸宿,無論閔文章怎麼勸說,她都嗤之以鼻,依舊我行我素,兩人的關係漸漸地名存實亡,他本想用真心感化她,事與願違,她竟然勾結日本人殘害中國人,他百般無奈跟著父母離開了坊子地界。去年他受命回到了許洪黎身邊。
閔文章雙手揣在褲兜裡走出了屋子,他走到雨廊前眺望著耳房方向,方才在火房裡,邵強把隼倌的所作所為告訴了他,他猜想司機之所以肆無忌憚,定是井上知道了許洪黎的真實出身,有意疏遠她,如果是那樣,日軍以後的作戰計劃不會輕易與許洪黎商榷,怎麼辦?
看著閔文章站在雨廊下瀟灑的背影,許洪黎心猿意馬,她把衣領往兩側扯了扯,露出白皙秀頎的脖子,扭捏著走出了屋子,走到雨廊圍欄前轉過身,把胳膊杵在欄杆上,從手提包裡掏出一根菸送到嘴裡,又掏出打火機點燃,深深嘬了兩口,趁勢窺窬著閔文章臉上的表情,須臾,她把嘴裡的菸捲夾在右手兩根手指頭裡,伸到圍欄外面彈彈菸灰,鹹嘴淡舌:“文章,今天天氣不冷不熱,惠風和暢,多麼愜意呀,細心想想咱們好久沒有單獨在一個院子裡待著了,你不想與我說點什麼嗎?”
閔文章眼睛瞭望著半空,勾勾唇角笑了笑,答非所問,“你安排小春兒他們去巡街,她身邊還跟著兩個日本人,他們是井上的人,你不擔心他們出事嗎?”
許洪黎低頭從手提包裡摸出一根菸,往閔文章眼前送了送,嗲聲嗲氣地說:“你也抽一支吧,解解悶。”
閔文章擺擺手,“你是知道俺不抽菸的,俺受不了那種刺鼻的味道,你還是自己留著享用吧。”
“文章,你不想給我個機會嗎?”許洪黎的聲音夾在喉嚨裡,這是她第一次向一個男人降貴紆尊,她希望閔文章不計較她的過往,再續前緣。
閔文章沉默。
許洪黎以為閔文章鉗口不言是在考慮她說的話,她暗自竊喜,低頭望著自己的紅皮鞋,假裝害羞的樣子,小聲喃喃:“文章,咱們畢竟曾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何況咱們做了五六年夫妻呀。”
“不,志不同不相謀,道不合不相為友。”閔文章話已出口,知道無法收回來,張開雙手往後攏攏頭髮,揶揄一笑,“聽說井上去了趙莊,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難過賣酸攤,你心裡不牽掛他去趙莊做什麼嗎?”
“怎麼,你吃醋了?”許洪黎像刮旋風般竄到閔文章跟前,擎起蘭花指,她想撫摸一下眼前這張輪廓精緻的臉。
閔文章抬起胳膊擋開許洪黎的手,在他心裡這個女人與他沒有任何關係。“許家二小姐,你這種親熱行為讓井上中尉知道了,俺吃不了兜著走,你這不是害俺嗎?”
“如果他介意這些就不會把你留在我的身邊。”許洪黎仄眉翕睫,輕啟紅唇,“三少爺,瞧瞧你這張臉,掛了一層爽氣,是不是想女人了?”在許洪黎看來,閔文章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自從他們分手,他身邊沒有其她女人,更沒見他出入花街柳巷,她如果主動投懷送抱,他絕不可能把她推開。
閔文章嫌棄地撇撇嘴角,遽然又覺得不妥,昂起頭看著霧氣昭昭的夜空,長嘆道:“二小姐,俺心裡是有那麼一份思念,思念在許家第一眼遇到的那個溫文爾雅的許家二小姐,今非昔比,庭前花謝了,行雲散後,物是人非,唯有一襟淚,憑闌灑遍殘枝。”
“還是我丈夫滿腹詩書,寥寥幾句撩動了我的心絃。”許洪黎雙手拍在一起,柳眉下眯縫著秋波澹澹。
她還是那麼漂亮,只是這副皮囊下掩藏著一顆醜陋的心臟,幫虎吃食害死了多少老百姓?眼前是沈家的院子,沈老爺子屍骨未寒,她住得如此安心,她是多麼殘忍,閔文章越想越生氣,他不願意再與許洪黎待下去,轉身一邊往屋裡走,一邊頭也不抬地說:“二小姐,俺去睡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文章,你不要走。”許洪黎把手裡的菸頭扔進了花壇裡,追著閔文章的腳步跨進了西間屋,她姍姍走到北牆根的桌子前,從茶盤裡抓起一隻倒扣著的茶碗,又抓起旁邊的茶壺,茶壺嘴壓著茶碗沿,眼睛環顧四周,這間屋子一塵不染,床上的被子、褥子疊放得闆闆正正,看著讓人舒服,她真想躺上去美美睡一覺,她心裡想著,忘記了手裡的動作,茶水溢位了茶碗淌到了地上,灑落在她的腳面上,她猛然抖了一下,燙傷的地方遇到熱水剜心的疼,她忍住疼痛放下手裡的茶壺、茶碗,不動聲色地走到洗臉架前,從架頭上抽下毛巾擦拭著溼漉漉的手,眼角瞄著閔文章一張嚴肅的臉,嘴裡沒話找話:“文章,你知道我在竹子街看到誰了嗎,你還記得舅老爺身邊的敏丫頭嗎?那個小丫頭長得有婉婷小時候的模樣,不僅水靈,招人稀罕,聽直管家說她做事踏實,對主子忠心耿耿,我想收她到身邊做個支使丫鬟,你看她怎麼樣呀?”
閔文章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不可以!”
“為什麼?”
“聽說她現在的身份是孟家的養媳婦,孟正望是什麼人?一般人不敢招惹,他是日本人的紅人,井上中尉都讓他三分,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做事,不要多此一舉,你身邊有個小春兒足夠了,她也是個非常有眼力勁的丫頭。”閔文章把木門往牆隅上扯了扯,站到門口一側,給許洪黎讓開一條路,“天不早了,你還是回你的屋子睡覺去吧。”
“文章,你不要攆我走,我心裡還是很在意你的。”許洪黎的話音沒落,耳邊傳來了劃門閂的聲音,兩扇厚重的院門被人從外面開啟,接著“騰騰”的大腳砸在石基路上,直奔堂屋而來。
許洪黎一怔,她以為井上回來了,她慌亂地抓起兩片衣襟往胸前耬了耬,一溜煙竄出了屋子。
來人是兩個偽軍,是劉文傑和梆子,他們二人怎麼會出現在八里莊呢?說來話長,戚老大帶著眾兄弟離開霸王墓之前找過劉大仁,希望他也能帶著家人上青峰山,梆子婆姨娟子不捨得家裡的油坊,她更不想讓孩子生在一無所有的山上,大家只好順從她的意見,等她生下孩子再考慮上山的事情,萬萬沒想到鬼子第二天偷襲了村子,劉大仁讓梆子帶著村民轉移,讓跑不動的娟子躲進了地窖子,他帶著二弟劉小義和小兒子劉文傑在村口阻擊鬼子,因寡不敵眾,弟弟血灑當場。
闖進油坊的鬼子發現了娟子,把她從地窨子裡揪了出來,綁在村口的樹上,活生生刨開了她的肚子……面對著慘死的閨女和外甥,劉大仁發誓此仇不報非君子,他聽從姚訾順的安排,帶著婆姨和兒子、梆子長途跋涉來到了八里莊,投靠了他的堂弟劉蹶子。
“咱們進屋說話,先不要打擾二小姐。”閔文章向耳房瞭了兩眼,退後一步給劉文傑和梆子讓出一條路,用手掌指著屋裡,擲地有聲地說:“兄弟們辛苦了,快進屋喝杯茶,街上沒有什麼動靜吧?”
“隊長,俺們不辛苦,當誰的差就要替誰做事,這是俺們兄弟應該做的。”劉文傑踏進了屋子,直奔北牆根的桌子,抓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碗茶水,迫不及待地倒進嘴裡,接著又倒了一碗遞給梆子,他一邊用衣袖擦擦滾落到下巴頦上的水珠子,一邊壓低聲音說:“他們都死了……巴爺幫俺們把他們扔進了彌河。”
”巴爺?!”閔文章蹙蹙眉頭,用拳頭杵著下巴頦,心裡問:巴爺什麼時候回來了?江德州沒有說巴爺回來的事情呀。“你們看清了嗎?是他老人家嗎?他去哪兒了?”
“是他,俺與他在城隍廟待了七八年,俺怎麼會認不出他呢?”梆子輕聲嘟囔著:“巴爺說他要去趙莊,讓我們趕回來向您撂句話,照顧好敏丫頭。”
許洪黎回她的屋子換了一身白天穿的旗袍,沿著雨廊走了過來,她的眼睛穿過了窗戶,覘視著屋裡的動靜,閔文章抱著胳膊站在屋門口,一雙大眼睛瞭望著院井,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兩個偽軍站在他的身後,互相撩撩眼神,噤若寒蟬,顯然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
許洪黎顰眉蹙頞,年輕時候的閔文章不善交友、少言寡語,身邊的朋友屈指可數,自從他做了沙河街的巡警,經常請手下的兄弟到酒樓觥籌交錯,不醉不歸,他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免讓她產生了懷疑。
“誰來了?”許洪黎清清嗓子,歪著頭向雨廊外面啐了一口,走近屋門口,挑著眉梢盯著閔文章問:“你們有事瞞著我嗎?”
閔文章不慌不忙走到洗臉架前,把雙手伸進水盆裡,撈起水裡的毛巾揉了揉,擰乾水搭在架頭上,頭不抬眼不睜地說:“這件事情你不知道的好,俺怕你知道了睡不好覺。”
許洪黎揪著旗袍前襟跨進了屋子,她狡黠的眼珠子端視著劉文傑和梆子,兩人高凸的喉結上滾動著一層汗珠子,順著脖頸滑進了胸口窩,像一滴滴油珠子滲透了前衣襟,身上還有一股濃濃的酒味,臉上看不出半絲醉意。
“什麼意思?你們是不是沒有把我許洪黎放在眼裡呀?”
“不敢,不敢。”劉文傑慌忙低頭垂目,眼睛從下往上偷瞧著閔文章,囁嚅:“是,是隊長不讓俺們告訴您,怕影響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