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點翠,落雨傾盆,院中的桃花樹開的正好,墨暖撐了傘徑自踏入堂中。

墨冊吹鬍子瞪眼:“墨雋什麼時候下令說墨家的鹽降價了?原來一斗500文,何以降得300文一斗?”

前些日子,墨家族人上下都接到了家主之命,要求所有族人配合降低鹽價。親眷不情不願的降了價格,有好事者挑到了墨冊那裡,幾經糾纏,才知道這令是墨暖下的。

墨冊等人面色肅穆,墨雋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桌面,墨芊卻神遊著,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

內廳寂靜,墨暖將油紙傘交給紹酒,褪了斗篷利落的走進正大敞四開迎著自己的房門,“我下的,怎麼了?”

墨冊猛地拍桌,怒喝道:“墨暖!你專斷獨權,這樣的事竟然越過墨雋!”

墨暖輕睨了一眼墨冊,扶了扶鬢角邊的海棠琉璃步搖:“家主可有意見?”

墨雋輕咳了一聲:“長姐傳的命令安排,就是我的安排。”

墨冊冷哼意思哼:“你不必怕她!有什麼說什麼便是。”

空氣中傳來不尷不尬的沉默,墨暖眼風緩緩掃過眾人,嘴裡的話卻是說給墨冊聽:“所以你不在乎這個安排出於什麼原因,也不在乎這個安排有沒有給墨家待來利潤,你只在乎這個安排是誰做的。”

她緩緩望向墨冊:“我倒是一直想問您一句,您倒是為何這麼在意我墨暖安排了什麼?”

她冷笑道:“我和阿雋一母同胞,爹孃去世,長姐如母。論起來,我比您還要有些資格管這些事。”

墨冊氣的哆嗦,他與墨暖不合已經不止一日兩日,如今墨暖更是連面子功夫都不屑於作,話裡話外從不給他留半分顏面。

可墨雋等人卻又十分聽她的話,讓墨冊束手無策,成日裡只能拿一些規矩禮法來壓人。

墨暖懶懶的睨了一眼墨雋:“聽聞西合商行這兩日一直在找大當家,怎麼大當家這會兒反在內宅?”

墨雋立刻會意,當即起身,拱手作揖:“孫兒確實還有約,要是……”

墨冊立馬抓住墨雋,怒目而視:“今天我在這,我看她還怎麼指揮你!”

墨冊咬牙切齒:“究竟你是墨家當家的還是她是?你如今又不是三歲小兒,怎麼事事還要由她說了算?你在哪也由她管?你總念著她事事顧全你,可你忘了她事事操控你!把你教養成這麼個沒主見的德行,好方便她!”

墨冊的柺杖咣咣在地上砸了兩聲,他的手都在顫抖,可身子卻挺得十分硬朗。

墨冊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屋子裡:“你是墨家的人,可墨家也有別人!你在這裡搞什麼一言堂?墨家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墨家。你蠻橫強勢,專斷獨權,不守女德,現在膽大妄為目無理法,還假替當家人傳命令。墨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墨暖挑了挑眉:“哦?我在想什麼?”

墨冊沒想到墨暖會有這樣一種反應,反而被氣的一時語塞。墨暖輕瞥了一眼墨雋,“還不快去見西和商行的掌櫃?”

墨昭見狀,連忙起身站在被拉住的墨雋身側:“孫兒今日約了醉仙居的掌櫃談下半年的買賣,讓人等著未免失禮,孫兒也告退了。”

空氣中傳來尷尬的沉默,墨暖挑釁似的揚了揚唇角的笑意,揚長而去。

是夜,關於墨暖與墨家人的矛盾在整個內宅裡被傳的水深火熱,多少人背地裡說她頭有反骨,從小看就是個妖孽。更有人嘆息說墨家實際上的大當家就是墨暖,墨雋不過是一句聽話的空殼子罷了。

墨暖聽之一笑,就連一向管家甚嚴的紹酒姑娘都沒有勒令制止下人們的閒言碎語。這樣的舉措落在別人的眼裡,便是墨暖認同了這樣的說法。

於是流言蜚語愈演愈烈,關於墨暖專斷獨權的說法,也越來越激進。

紅袖撇了撇嘴,一邊卸著頭上的金玉釵環,一邊氣道:“不是妾身多嘴,今日看三郎被匆匆叫走,還以為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沒想到這麼一陣劈頭蓋臉的訓斥……”

紅袖嘟囔著嘴,聲音婉轉似黃鸝鳥,她伸出纖纖玉手替墨雋捏著肩膀,柔聲道:“三郎,其實,就算大爺爺偏心了您一點兒,那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可今天……”

她嘆了口氣,眼角泛出晶瑩淚光:“紅袖替您委屈。”

墨雋一愣,轉頭看向這個自己的房裡人,原本是長輩們塞進來的,這兩年來也是妥帖謹慎,難得會插嘴什麼墨家的事務。

可一轉頭,入目便是兩行清淚,順著姣好的面容流下,墨雋眼中流露出不解:“你委屈什麼?”

紅袖似不願意墨雋看到自己泫然欲泣的模樣,把頭偏過去:“紅袖一直覺得,三郎你是墨家的當家人,還是什麼陝商總商,紅袖身居內院,也不懂這些頭銜是什麼。可是三郎,你每日在外忙碌,紅袖腦海裡可都浮現著的是三郎威風凜凜的模樣。”

說著說著,紅袖的言辭愈發的激動和嚮往,一個嬌小女兒家的天真和欽佩流露的極其自然。

可話匣子一止,她垂頭喪氣,聲音也悶悶的:“可是三郎每每回到家,大姑娘總是……還把三郎當成小孩子訓斥,絲毫的顏面都不給您留……紅袖替您委屈。”

墨雋沉靜的眸子映上紅袖的臉龐,抬手揉了揉紅袖的頭,卻一句話都沒有接。

紅袖當即也不再提,她燦然一笑,不知怎得就把話題閒扯到了什麼南曲班子的新戲曲上,彷彿方才一切不過是自然對話裡順嘴提到的那麼一句。

雨打軒窗,窗外瀝瀝細雨落在院裡的翠葉嫩芽上,紅袖與墨雋的談話斷斷續續化在了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