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北山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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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後的東海海面,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幾隻海鷗在懸崖和大海之間自由的翱翔。北山監守向繩祖站在今歸仁城御內原的城牆邊上,一邊眉頭緊鎖,訓斥著幾個拿著六尺棒的今歸仁村的間切軍民兵,一邊目不轉睛地眺望著一望無際的藍色海面。
琉球自從被薩摩征服之後,其實已經失去了軍隊,除了首裡有少量親軍之外,再無武裝可言,甚至連鐵製武器都不足--本地不產鐵,武器全靠商人輸入。所以堂堂的北山監守,手下只有拿著棍棒的民兵。
向繩祖今年三十四歲,乃是第二尚氏王朝第三代國王尚真五世孫,從輩分上來說是尚豐王的侄孫。因為北山地勢險要民風剽悍,所以從他曾祖尚韶威起,就被封在琉球北山地區,並且世代擔任北山監守和今歸仁按司,傳到他這裡已經是第六任了。
在他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中,今歸仁城是一座蔚為壯觀的山城,甚至比起首裡城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今歸仁城的城下町商業之繁華,在琉球也是名列前茅。
然而這一切隨著他八歲那年的戰火灰飛煙滅。薩摩藩的軍隊在琉球間切軍毫無抵抗的情況下奪取了今歸仁城,接著將城付之一炬。他的父親向克祉也死於此戰。
雖然他一直堅信父親是戰死殉城的,但是一直有風言風語說他父親是畏罪自殺或者在逃跑的路上掉下懸崖摔死的,向繩祖很是鬱悶。北山一帶原本就不比中山、南山繁榮,這麼一場大戰更是搞得今歸仁間切元氣大傷,至今還沒恢復到原本的繁華。
向繩祖聽首裡前來的使者傳話,說這次有位“大宋”前來的天朝使者居然要破天荒的來北山考察,並且要在此興建商館。向繩祖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總之自己也將成為祖上五代六任唯一一個接受“天朝使者”接見的監守,雖然說自己也從接待過薩摩藩的琉球在番奉行,但既然對方是“天朝使者”,怎麼說也要更加賣力的表現一番。
這時,向繩祖突然看見西方的紺碧澄澈的海面上,突然出現了一艘黑色的大船,船身冒著極其不協調的黑煙,在無風的情況下仍以驚人的速度駛來。
“這、這難道是天朝使者的冊封船?”向繩祖一愣,這種詭異的巨船,就算是在夢境中也不曾出現過。
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巨船已經開過古宇利島,快要駛入運天港了。向繩祖趕快整理了一下衣冠,呵斥著民兵們排好隊伍,自己則連忙叫差役牽過慄毛琉球馬,接著提著佩刀翻身上馬,朝著運天港策馬而去。
“首長,那邊那個島嶼就是琉球人始祖從天降臨的地方。”鄭玶向趙彥昊介紹道。
“哦?”
“傳說中琉球人的祖先是從天而降的一對男女,在此島上赤身露體,吃著從天而降的年糕過著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後來他們害怕年糕會有一天不再從天而降,就把每天剩下一些年糕積攢起來——結果因此天上真的再也不降年糕了。於是兩人便開始在海邊捕魚、採集貝類,因此為生。後來他們看到了海馬(儒艮)交配,知道了裸體的羞恥,便開始以蒲葵葉做衣服遮住身體。二人後來繁衍後代,就成了琉球人的祖先。”
這樣的創世神話,和世界各地諸民族的創世神話相類似,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是趙彥昊卻有些犯糊塗了,因為他記得琉球的官方國史《中山世鑑》裡的說法,琉球的先祖是一位名叫阿摩美久的女神,她奉天帝之命下凡,創造了琉球群島,後來誕下三子二女。五個子嗣就是琉球人的祖先……好象和鄭玶說得不太一樣。
“鄭大人所言極是,”向鶴齡微微點頭,捻胡笑道。接著拱手說道,“使者大人,前面便是運天港了。”
趙彥昊聞言望去,這運天港位於琉球本島和屋我地島之間南北走向的狹長海灣的西北岸,北通東海,南通羽地內海。1609年薩摩藩琉球征伐的時候,登陸琉球本島的時候就是從此上岸。運天港雖然不大,但是在舊時空是琉球北部第二大港口,也是琉球對薩摩藩貿易的最重要港口之一。
若是按照舊時空的琉球傳說,運天港是日本平安時代末期的源家武士、英祖王朝的祖先源為義從伊豆大島流亡至此,路上遭遇風雨,因此感嘆“我運由天”,但最終平安到達而得名。但是如今“日琉同祖論”的鼻祖向象賢——也就是現在的吳象賢,目前還在船上和平啟祥一起到處轉來轉去,早將“日琉同祖論”丟到腦後了,這個傳說便無從說起了。
“測量水深。”艦長髮出命令。
乘浪號上的水手立刻放下一艘划艇,用划艇邊測量水深邊引導戰艦航行。運天港最淺的地方水深也有五米,水質也較為澄澈,停泊條件相當不錯。乘浪號駛入運天港,選擇了一塊水深合適的地點下錨。接著趙彥昊和鄭玶、向鶴齡、吳象賢等一行人帶著警衛就乘上登陸小艇,向運天港的碼頭駛去。
趙彥昊一上岸,就看見一個頭戴赤地金入五色浮織冠,身著綠袍,腰間掛著佩刀的琉球官員帶著幾十個手中拿著各色奇形怪狀的“武器”的平民,排列成隊伍迎接趙彥昊一行的到來。
為首的官員見趙彥昊一行登陸,就馬上喊了幾聲趙彥昊聽不懂的話語,和那些民兵們一起跪地下拜。接著這個官員就用趙彥昊一點也聽不懂的語言自我介紹了起來,搞得他一頭霧水。
趙彥昊轉頭看了一眼鄭玶,沒想到他也一臉為難:“首長,向大人的北山方言口音太重……”
“啥?”趙彥昊也大吃一驚,“琉球本土就這麼點你還有聽不太懂的方言?”
鄭玶哭笑不得,“聽得懂倒是聽得懂,但是國頭、今歸仁這邊的方言的確難理解,要是換成南七島和西南九島的話,那就真是雞同鴨講啦。”
“免禮,”趙彥昊覺得總不能把這位向繩祖監守晾在一邊,之後說了幾句勉勵的客套話。
倒是同為北山出身的三司官向鶴齡給簡單翻譯了幾句,向繩祖也畢恭畢敬的回了幾句。船上的成員都到齊了,向繩祖連忙吩咐左右把涼轎抬來,請趙彥昊上轎,又讓手下前來拜訪的按司和親方們牽來乘馬,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今歸仁村中走去。
今歸仁村距離運天港不到半個時辰,坐落於乙羽嶽下,人口上千,算是北山地區最大的一個村落了。之所以說是村落,是因為這裡談不上什麼工商業,居民除了官吏之外,絕大多數都以務農和打漁維生。其實嚴格說起來,琉球並沒有正兒八經的“城市”,即使是第二尚氏王朝的黃金時代,今歸仁城也並非城市,只是統治者居住的“城堡”。其城下町才略有城市的意味。
村落中的建築多半是低矮的木屋,四角屋簷,屋外則是一圈石頭砌成的圍牆,與首裡附近的村落相比,更加富有琉球風情。
趙彥昊端坐在涼轎當中,穿街過巷,看著聞風而來看熱鬧的的琉球百姓和士族,心中很是感慨。他來琉球不少日子了,琉球計程車族大多“嫻雅清潔,衣食住行並非鄙野,自有上等人士之風”,很多人雖然不會說漢語,但是能識讀漢字,可以與他“筆談”。相比之下,琉球的普通百姓就是“識字者少,弊衣徒跣,起臥於土間,有野蠻之風”。差異極大。
向繩祖家的老宅原本在今歸仁城中,在薩摩藩放火燒燬今歸仁城後,今歸仁城遭到廢棄,就再也沒重修過,新修的御殿則位於今歸仁村中。不過因為北山地區財力窘迫的緣故,向繩祖家新修的這幢充滿琉球風情的御殿的規模,還未必有當年趙彥昊和其他元老們一起攻打過的苟家大院大。因此如何安排“天朝使者”居住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向繩祖怎麼安排,都要有好幾位“大人”住到外面去——因為琉球官員大多數都是王族成員,加上肆無忌憚的族內通婚的緣故,這些按司和親方們或多或少都和向繩祖沾親帶故,除了吳象賢外,都是向繩祖的叔輩甚至是祖輩——甚至向繩祖的夫人雖然比他小四歲,但是從輩分上他還要叫夫人一聲“奶奶”,因此一大群娶了自己表妹或者侄女的官員們都把他當成了笑話。所以向繩祖每逢冬至到正月十五前往首裡覲見的時候,見到同僚們總是十分尷尬。天朝使者住在自己家這基本上成了一眾人的共識,至於其他的爺爺叔叔們住在哪裡,則成了一個絞盡腦汁的問題。
一眾人討論了半天,最後還是用地位決定住所:向繩祖帶頭領著老婆孩子和幾個親方住到附近幾個士族的家裡去,趙彥昊和幾個按司則住在了向繩祖的御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