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賓樓這地方,地段好,人脈廣,生意旺。

從正陽門到承天門的大街,將整個大時雍坊一分為二,承天門內是太廟和社稷壇,承天門外的正街兩側分佈的是六部以及各司衙門。

興慶街在正陽街西, 會賓樓則在正陽街東。

因為離著官衙近,又是老字號,所以會賓樓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官員們下衙之後,三五結伴,到會賓樓點個小菜, 聽個小曲兒, 比那些去教坊司的下層官員高雅多了。

自打雲記入住了興慶街後,會賓樓的客人被拉走了不少,老字號被連鎖店擠壓市場的局面在所難免。

不過到底也是老字號,大多數的官員習慣了這裡的氛圍,熟客還是不少的。

賈瑛到了會賓樓,發現不止是褚大宥,傅斯年也在,還有幾名熟悉的舊同僚。

“賈瑛,如今你可是發達了,老朋友想見一面都不容易嘍。”褚大宥將賈瑛引進包廂之內,嘴裡不時說著帶著酸味的怪話。

賈瑛一一打過招呼後,復才說道:“褚兄哪裡話,賈某豈是那種忘舊之人,翰林院不論什麼時候,都是我的根,無根之木又豈會長久。若是忘舊,諸位今兒怕也見不到我。倒是要恭喜褚兄了, 聽傅兄說,褚兄升任了昭王府的侍讀,看來用不了多久,你這位侍讀大人,就要變成侍讀學士了。”

從侍讀到侍讀學士,雖然只是六品向從五品的跨越,但翰林院的官階不能等閒而論,翰林院的學士已經有了入閣參政的資格了。

說道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下顧春庭了,在侍讀學士的位子上待了五六年後,總算是熬出頭了。徐遮幕案之後,閣臣空缺,嘉德一直沒有填補新人進來,大概也有考察百官的心思在其中。

顧春庭為官十數載,一直都是兢兢業業,不怨不艾,擔任侍講學士這五年多里,每日天不亮就要如文華殿講學,這種情況最起碼持續了三年以上。

千年媳婦熬成婆,顧春庭終於走近了嘉德的視線之中。

武英殿大學士周荃,在其老夫離世四年之後,其家中老母也於幾日前病逝, 周荃收到鄉中喪信後,便向嘉德遞了辭呈。

四年前嘉德剛剛繼位不過一年多時間,新帝登基未恐朝局不穩,所以便奪了周荃的回鄉丁憂之情,如今其母離世,便是身為皇帝,也不好再繼續留著臣子不放。

雖然允准周荃歸鄉的旨意還沒有下來,但不出意外的話,皇帝會允准的。

若是換做其他人,或許丁憂請辭不過是為保孝道不失而故作姿態,可嘉德朝的內閣大臣就不同了。

上面有李恩第這位十多年的首輔,霸著位子不去,且無過之下皇帝也不可能輕易罷掉一個兩朝老臣。次輔的位子雖然空著,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這個位子,皇帝必然會留給傅東萊。

不止是因為新政,還有制衡。

傅東萊之後,雖說馮恆石因為殘疾斷了入閣之路,可還有一個葉百川在,他的年紀要比傅、馮二人年輕上許多,還有的時間等待。

唯獨楊敬亭和周仲平二人所出的局面有些尷尬,告老吧,年歲還不到,李恩第七十多歲的人了還佔著首輔的位子,他們二人一個六十出頭,一個五旬過半,正是人生最吃香的年歲,就這麼辭官也不甘心。可繼續在內閣待著,很明顯升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對於辭官,周荃心中並沒有太大的留戀與不捨,做官做到他這等地步,百年之後,怎麼也要追授一個三少或是三師之位,三公三孤就不想了,那是留給首輔和次輔的。嗯,當然一個文諡也是少不了的。

再者,大乾外憂暫平,近來傅東萊與馮恆石聯手推行的吏改,隱隱也讓他感到了不安,不如索性乾乾脆脆的退下來,還能落個清淨,保住晚節。

一下子空出來兩個位子,內閣重臣都感覺到了壓力。

別看周荃和楊景像兩個應聲蟲一般,屈居與李恩第的威勢之下,但無論對於皇帝還是內閣來說,這兩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不管最頂尖的那一撮人怎麼看,在百官眼中,二人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閣老。

於是,嘉德不得不開始培養新人。

顧春庭沒有直接入閣,也不現實。而是以翰林院侍讀學士的身份,出任吏部侍郎,兼國子監司業。

吏部侍郎不說,國子監司業雖然只是六品小官兒,但耐不住這個位子可以積攢大量的人脈,先不說國子監每年能出多少進士,關鍵是這個衙門深得士大夫階層的認同感,尤其是各地的豪門望族,削減了腦袋都要送自家的子弟進入國子監讀書。

要照賈瑛看來,嘉德似乎是在給傅東萊培養對手啊。

徐遮幕這位侍講學士沒了,侍讀學士顧春庭又升了官兒,連帶著翰林院的人事也發生了一次大的變動。侍讀侍講學士,通常都是各設兩人,褚大宥的升遷算是補滿了這個位子,至於侍講學士,嘉德沒有另做安排。

毫不客氣的說,只要中間不出意外,褚大宥的入閣之路,從現在已經開始了。

這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賈瑛倒沒覺得有什麼,主要是他也志不在此。

再看看依舊留在翰林院的老朋友傅斯年,倒與顧春庭褚大宥二人的經歷有些相似了,指不定,他這位同年,未來將會是主掌大乾朝政之人。

但想要熬到那一步,也是極為考驗一個人的毅力和心境的,畢竟十年甚至十多年內一直待在一個芝麻大小的位子上不動,看著昔日的好友一個個飛黃騰達,這種心情,不是什麼人都能坦然視之的。

就像賈瑛,像馮驥才,都不是這種性子的人。

“只是到昭王府當差而已,全賴皇恩浩蕩,褚某唯有兢兢業業無以報皇恩,倒要承你吉言了。”褚大宥向著皇宮方向虛拱一禮,平靜的神色之下,有著一掃多年鬱氣的喜悅。

能在翰林院當侍讀侍講的,二甲出身只是起步,褚大宥是當年科第的二甲第七名,前途不可謂不光明,只是如今據他及第已經過去了七年,如今已是早過了而立之年的人了,依舊是正六品的侍講,若說心中沒有別的想法,別說賈瑛,就是他自己也不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