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斷情

懷珠這一覺睡了很長很長,再醒來時原本伺候她的幾個嬤嬤和丫鬟不見了,換作幾個陌生的新人。態度好很多,畢恭畢敬,甚至帶著點不可言說的敬畏。

她秀睫微抖,察覺到這是不同尋常的調動,心底燃起一絲希望,緊閉雙目攢了半天勇氣,才敢掀開一條眼縫兒朝門看去——卻還是雪水澆脊背,失望個徹底——門窗依舊是封閉的。

她不禁苦笑一聲,這回自己可算是墮入無底洞,徹底沒救了。饒是此番利用安神湯的事耍小聰明,裝了個病,也完全賺不到半點開赦。

失望過後,她開始深深地不知所措起來,瘋狂滋生的迷茫如大霧彌漫心頭,無計可施。一連十六日了,他始終不見她,預兆多半是毀滅性的。

朝廷那些忠臣因為她的身世問題,要她死,太子也不能枉顧諍諫。

他還要當皇帝,要清白的名聲。

他連她這副身子也不感興趣了,人倫之慾消弭,定然嫌厭她到極點,打定主意滅白家滿門,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懷珠雙手插在腋下蜷縮成球,弓著膝蓋,心魂震懾,渾身更冷得出奇,不知怎麼做才能再讓太子看她一眼。

爹爹死了,她僅做了區區三日有家的孩子,便又恢複孑然一身。

總覺得太子從前言笑晏晏,溫煦謙沖,有千中之一的可能念舊情,賜解藥。

早膳送來,懷珠卻了無食慾,遺憾地掐著指甲,低聲道:“取筆墨來。”

婢女們知道這位被廢黜的娘娘有個毛病,不死心,每日都鍥而不捨地給太子殿下些陳情信,言辭懇切,情意豐盈,積攢了一大摞,卻沒有一封能送到太子殿下手裡的,最後都被內侍丟壁爐裡燒火了。

“娘娘,先用早膳吧。”太子去追懷珠,究竟發生了什麼?

未多時,下人們魚貫將一箱箱衣物、妝奩、書卷筆墨搬出,說四小姐吩咐的。

白老爺腦袋糊塗,有點看不懂太子和懷珠的關系。難不成他這女兒要直接搬去東宮,和太子殿下住一起?

……

懷珠入了白府閨房,沐浴薰香,將這幾日的狼狽洗去。又打疊發髻齊整,簪以長折股釵,穿個百疊裙配以酢漿草結,保持儀表潔淨。

懷安驚嚇過度,累得已經暈過去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懷珠最後看了眼弟弟,掩閉房門,來到庭院。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四五箱雜七雜八的物件,下人們已全部搬到馬車上去了。

養父母張生和秋娘曾用畢生積蓄買下一棟別院,就在城南街,地契上寫的是懷珠和懷安姐弟倆的名字。因房産太小,入了白家後,白老爺也未曾侵吞過。

如今,懷珠搬去那裡住。

從此自立門戶,與白家再無瓜葛。

連下了幾日的雪,庭院裡光禿禿的枝條剞剞倒倒的,北風勁且哀,積雪晶瑩反光,樹上幾只黑羽毛的烏鴉,呱呱嘶鳴。

懷珠雙眼覆了擋光的白綾,撐起一把竹骨傘,摩挲著牆壁,踏出白家門。

她眼睛越來越不好,白綢需覆得越來越厚,視線模糊,幾乎算是個盲人了。

陸令姜立在原地,聞她出來,眼圈一紅,抖落了肩頭薄薄軟軟的雪漬。

一面對她,他彷彿更像個臣子,神色溫柔,傷感,什麼淩厲的氣勢都沒了。

“懷……”

兩人相對無言,彌漫著疏離和冰冷的氛圍,彷彿距離最遙遠的陌生人。

畫嬈此時從內院沖出來,跪在了懷珠面前:“姑娘。”

懷珠一怔忡,下意識皺了皺眉。

畫嬈是陸令姜的人,監視她的各種動作,這次的事就是畫嬈洩密的。

畫嬈兩行清淚,也曉得自己的過錯:“奴婢辜負了您,不求您原諒,就最後再給您磕個頭。”

懷珠之前算到陸令姜可能監視自己,於是打發了晚蘇等看似心懷不軌的大丫鬟。然算來算去,終究沒算到這自己有生死之交、看似最忠誠的畫嬈,才是陸令姜真正的眼線。

她似嘲似憐,輕輕笑了聲。

畫嬈哽咽道:“姑娘,您不要恨奴婢。殿下對奴婢的母親有救命之恩,奴婢必須知恩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