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大雨嘩啦嘩啦地下。

陸令姜的五官顯露出來,斯斯文文的麵皮,微微上挑狹長風流的仙鶴眼,三眼白,還有他下淚堂那標誌性一粒黑痣。

他重複了遍:“是我。”

再見熟悉的眉眼,懷珠呼吸沉重。

陸令姜臉頰被燭光映得暖黃色,“哭了?聽下人說你發燒病著,眼睛也不大好。”

說著以指尖拭去她頰上淚痕。往常她受一點點小傷都要費心機傳到他耳中,他不堪其煩,遂這次的事一開始沒在意。

“朝上有人彈劾東宮,我才這麼晚來探望你,實在對不住。”

前世他也用這樣溫淡的語氣惑她,讓她不停地心軟沉淪,終至送了性命。

懷珠欲揮開他覆在腰間的手,陸令姜卻順勢握住,試她的體溫,“頭還燒著疼嗎?”

他剛從外面過來,拇指沾了些微寒,摩挲她的頸部動脈,那感覺恍若上輩子白綾纏上脖子時。

懷珠吞嚥著情緒:“不疼了。”

陸令姜莞爾說:“你這般哽咽是還怪我了,總要給你敷個止痛兩貼,見你安靜睡了才能放心。”

捎來兩劑止痛貼,揉碎藥膏,暖熱粉質的觸感,覆在她額頭。

他虛偽得跟聖人似的,懷珠怨意洶湧,一道冰涼的雪線從胸膛升起,撇開他的手,兇狠著低聲:“用不著你管。”

空氣驟然安靜下來。陸令姜一怔,兩人莫名其妙僵持。平日懷珠都軟軟糯糯的,走路恰似弱柳扶風,哪曾這般疾言厲色。

懷珠的情緒隱沒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中。

僵持半晌,她還是抽噎了下,音調微微示弱,“……對不住。前日送生辰禮被您責怪,有些傷心了。”

陸令姜咀嚼著她的話,“我知道,是我的錯。”

雨水滴滴答答自房簷落下,陰天特有的濕潤質地,使得室內都若有若無飄著一層凍縹色的霧氣。

這齟齬生得奇怪也不值得,陸令姜並不想和她吵,手指滴滴答答敲在她雪膚上,沒急著安置,只和她說些私閨話。

懷珠卻覺得身上一大塊附骨之疾,疼痛得很,亟需清理。

見室內的白旃檀焚盡了,想再去續上些,趁機脫開陸令姜。

白旃檀也叫蓮花藏香,焚燒的氣味莊嚴聖潔,是佛家之香。懷珠曾跟著養父常年禮佛,養父以秘法調變此行香,日夜浸染,使懷珠身上也自帶這種味道。陸令姜向來很喜歡,說是能緩解他的頭疾。

陸令姜卻輕輕捏住肩頭,將她阻回來。懷珠一蹙,他得了她身上那股銷醉的體香鑽入肺腑,“有你,就不必焚香了。”

往日這些調情之語,她都羞羞答答地應承,或隨他一塊笑,主動探唇過來觸他的唇瓣,兩人順勢滾到一塊去。

可今日她垂眼僵坐,臉色沒有任何波動,如罩凍霜,完全不理會。

陸令姜稍稍斂了色.氣,正經道:“莫氣了,生辰之事確實怪我。我當時被許家的事煩暈了頭,才亂責備你。”

懷珠仍聽得個待答不理。

他道:“笑一笑?”

平時她溫順美麗,今日卻一反常態,怎麼哄都無回暖之意。

陸令姜未免暗暗納罕,但他因落水之事虧欠了她,思量著總也要彌補她。

懷珠百念灰冷之下盡是仇意,抬眼恰好瞟見了他脖頸間一道卵色的疤痕,肉早已長齊癒合了,不知何時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