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攬玉態度堅決:“我不管你是誰,貿然闖進來就是失禮。白家夜裡不接待客人,請你先離開,明日正經通報了家室名姓再來吧,四妹妹求情也沒用。”

陸令姜暫時放開懷珠手腕,想解釋自己已通傳過了,白攬玉卻抬高音調:“請立即出去!我家不接待不三不四的姘.頭!”

姘.頭?

陸令姜聽著這陌生的字眼,沉了沉墨眉,有些不可思議。

他也不解釋了,半垂的三眼白睇著白攬玉,轉而問:“白公子。這麼多年過去右腿養好了?”

雖說白攬玉的腿疾不是什麼秘密,但這人為何此刻提及。

“你……?”

陸令姜一笑,在黑白肅穆的靈堂裡顯得有些陰森,酇白的指節有一搭無一搭地敲著身後的棺材板,語氣不失溫和地逗了句:“要不再讓你養養左腿?”

白攬玉頓感天崩地裂,斷骨劇痛歷歷在目,這才想起來面前站著的是誰。

當年白老爺剛剛收養了懷珠和懷安姐弟,石家即上門向懷珠求親。石家一方面給足了金銀聘禮,一方面握著白攬玉科舉舞弊的鐵證,這門婚事白家必須答應。

卻恰在此時,太子也看上了懷珠。

白老爺左右為難,知太子一向脾氣軟仁善心,便動了試探欺瞞的心思,對太子說懷珠已定親了,不可更改,叫太子不要再執著。

可第二天,白攬玉就活生生斷了一條腿,疼得滿地打滾,卻不準包紮止血。

太子當時慢悠悠欣賞著白攬玉撕心裂肺的表情,道:“您家嫡長子賄賂主考官的證據,不單石家有,孤也有。您只顧著女兒嫁得高門,卻不顧兒子的性命嗎?”

白老爺驚恐萬分,這才知道太子並不如表面那般與世無爭,磕頭連連:“太子殿下饒命。微臣絕無犯上之意!小女今晚就送到您府上,求您快救救小兒攬玉吧!”

太子道施施手,隨從將血泊中的白攬玉扶起,後者已經奄奄一息。

起駕後,東宮統領趙溟大人私下對白老爺道:“太子殿下是慈悲,但不要濫用殿下的慈悲。殿下這麼多年來只看中過貴府千金,情之所鐘不能自已,還請白大人諒解。外面的金銀財物,夠十裡紅妝了吧?是按太子妃的品級送的,全都給您當孝禮。至於四小姐,殿下就先帶走了。”

白老爺誠惶誠恐,病床上發高燒的白攬玉也聽到了這一切。

……

時隔多年,白攬玉再次見到了太子本人,在一片震驚恍惚中跪下來。

白老爺此時終於也聽見了前院的動靜,慌慌張張地奔來,倒頭便跪:“太子殿下,您能來弔唁是天大的恩賞,犬子該死!”

白攬玉右腿隱隱開始疼了,被白老爺勒令謝罪,“草……草民不知太子殿下,有眼無珠,殿下……恕……恕罪……”

陸令姜不鹹不淡地嗯了聲,回頭見懷珠玉臂被凍得微微發寒,有些心疼。這尊小觀音在他那兒時都當星星月亮供著,回孃家卻要受如此欺淩。

欲扶起她,懷珠卻退避三舍,好像陌生人一樣,不受他半分好意。

陸令姜落了個空。

白老爺著急,自己明明罰的是眀瑟,徹夜跪靈的怎麼就變成了懷珠,當下狠狠瞪向白攬玉。白攬玉擔心自己另一條腿也被打斷,早已慘無人色。

白老爺連忙解釋道:“都是犬子的錯,犬子竟敢偏袒微臣那不孝的大女兒,臣立即取荊條來杖責四十,以儆效尤!”

陸令姜望著懷珠離去的背影,心不在焉:“二十吧,照著右腿打。欺負她是不可以的,以後記得了。”

白老爺面如土色,打右腿還不再次打折?然終究白攬玉咎由自取,由白家奴僕行刑總比太子殿下的人動手好,當下匆匆領旨,叫家丁將白攬玉拉走了。

白攬玉完全是嚇傻的狀態,曾幾何時那個卑賤軟弱的四妹妹,不知何時已變成了全家人的天神。

……

秋節已濃,月冷星寒,夜間白濛濛的下了一層霧,雨珠裹挾著小冰碴兒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比尋常下雨分外寒人些。

陸令姜夤夜來白家一場,罰了人家主人和主人的兒子,鬧得雞犬不寧,自己的良心卻一點不譴責。他又不是真的聖人,憑白攬玉那樣僭越,沒剪了斯人舌頭已算皇恩浩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