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為何許人也

今日日頭正好,南萍把衣裳掛上,把預備洗的放進粗糙的木桶裡,拉起坐在院子裡的人去不遠處的小溪流。

她將裙擺衣袍束好,坐在溪邊的石塊上洗衣服,洗到一半抬起頭,左半邊潰爛的臉被垂落的碎發遮蓋,南萍朝站在水裡的人喊:“阿竹,快上岸。”

水中的人低頭看著遊動的魚兒,感受著水流湧動,聞言抬起頭,一張清秀寡淡的臉面無表情的,雙眸無光,如死水一樣驚不起半點波瀾,月白的裙擺被水浸濕也沒有動作,烏黑的頭發裡若隱若現的白絲,這要是在月色黃昏裡,叫人看見保準嚇個半死。

南萍將衣裳放回桶裡,往對方靠近,伸手:“來。”

對方側臉,盯著這隻手。

這又讓南萍有點想起她和阿兄跟阿竹的初見。

阿竹是十年前撿來的,她當時尚且七八歲,阿兄正好十歲,兩個小孩無依無靠,在山裡打柴撿果子生活,東躲西藏。

記不清是哪天,只憶起春日將過,兩人撿果打柴晚了時辰,一路相伴想回家,路過林子裡碰見了一個女人,一個昏睡的女人,披頭散發睡在地上,穿著像月華傾流化成的裙子,白紗輕輕覆蓋在臉上,純粹美好。

阿兄膽子大點,踮起腳去探鼻息,有氣。

她們知道外面不太平,知道這個女人不是什麼普通的人,即便沒有血跡也讓人害怕。阿兄拉著南萍的手繞開那個女人,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想活下去,就要對別人視而不見。

可兩兄妹只走了百步,相視一看,又折返回來把人半背半扶的帶回去。

原以為是一個大麻煩,阿兄將人放在席上就後悔了,板著個臉等人醒,又或者偷偷轉移存下來的食物,把南萍看牢,一旦有奇怪的人出現就藏起來。

然後一連三天,什麼都沒有發生,人沒有蘇醒的痕跡,也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人。於是阿兄又換了個主意,如果人到半月還不醒,或者斷了氣,就把人放在某個山洞裡,或者埋了,也算積功德。

可惜七日後,女人就醒了,不過……

微涼的觸感撫上她的手,南萍稍微回神過來,阿竹搭上了她的手,任由她牽著上岸,赤腳站在一邊看她洗衣服。

南萍看她乖巧的模樣笑了笑。

阿竹醒後不發一言,不吃不喝,眸中無光,是將所有人隔絕在外的遲鈍與冰冷,問她罵她甚至差點一刀砍下去,她也沒有動靜。

阿兄當時比從前更加後悔把人帶回來。

南萍照顧她,為她取名阿竹,因為當時她衣裳沾了一片竹葉。

阿竹日常就是坐在院子裡看一成不變的天空,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南萍嘗試喂她吃食,喂不下去,嘗試教她說話,不被理睬,但樂此不疲。

在春花爛漫時採花別在阿竹頭上,在為其編發時發現不少的白發而發愁,夏日炎炎去玩水。南萍常常都是笑容滿面,阿兄因此沒有再說什麼,默許阿竹的存在,能心平氣和的看著她,有時也會幫忙。

大概是兩年後,一夜阿兄晚歸,臉色慘白,身上有一道很大的口子,流著難聞的血,南萍哭得眼睛腫了,把採的草藥全搬過來,卻治不好。

然後阿竹就出現在門口,走過來時神情恍惚,手伸出來,螢火蟲一樣的白光聚集在一起,漸漸進入傷口裡,在兩兄妹驚訝的目光裡癒合了。

還沒反應,第二日人不見了,兩兄妹滿山跑,深夜回來時發現臉上沾著血的阿竹一如既往的坐在院裡,旁邊是一頭份量不小奄奄一息的野獸。

阿竹並不是普通人,按照她所展現出的本領,以及不吃不喝也沒有虛弱變樣的身體,應當是外頭傳揚有大本事的仙人。

阿兄好久才緩過神,在一段時間的小心翼翼後沒再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很奇怪,但南萍不覺得,在她眼裡,阿竹就是阿竹。

南萍這樣想著,將衣裳擰幹,放回桶裡,拉起阿竹的手:“走,阿兄這會也賣完東西回來了。”

兩人回到院子,果真見一位青年將草筐放下,轉身看過來,一雙銳利精明的眼睛,面容黝黑沉穩,布衣打了幾個補丁,未束冠。對方見到南萍笑了笑,讓人過來,將妥當保護的簪花拿出來:“看哥給你買了什麼。”

南萍眼睛亮起來,一把抱過去,迫不及待要戴在頭上,她側身,有點猙獰的半邊臉已經比從前好了許多,但下山去集市上還是會被排斥,南萍就不大愛下山。

簪花上還有小巧的流蘇,南萍格外喜歡,愛不釋手,見筐裡還有東西,湊過去看,都是些書紙,再看書名——《修為錄》、《基礎刀法》、《文世紀卷一》等等。南萍問:“哥,你又買這些,阿竹又不看。”

南異撇了她一眼,說:“誰說是給她的,就不能是我自己看嗎?”

“哥你又沒有仙骨靈緣,學那刀法切菜啊?”

“你話真多。”

南萍拉著阿竹做鬼臉:“還不讓人說了,阿竹一沒病二沒受傷,看這些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