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一幀又一幀光怪陸離的畫面便猶如走馬燈一般出現在了桃黎的腦海當中。

於是,她看到了自她死後,徒弟抱著她的屍體在傾盆大雨下痛哭的身影。

也看見了徒弟揹著她三步一叩首,跪著爬完了兩遍那一條好高好高、一眼望不到頭的漫長天梯。

還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徒弟從天梯上滾落,一頭烏發逐漸變得銀白,與漫天雪地融為了一體。

——因為神不願意救她,所以他寧願違背師尊平日對他的教導,棄正入魔。

片段裡還有面無表情拔掉了修士腦袋的徒弟;高高在上受萬妖朝拜、好不風光的徒弟;

有細心為她梳頭、親吻她額發的徒弟;一遍遍教著笨蛋小鸚鵡該如何說“師尊”二字,沒有絲毫不耐煩的徒弟;

還有獨自站在妖界最高處,明明什麼都擁有了、什麼都不缺,背影卻依然盡顯孤寂與落寞的徒弟......

不知是桃黎的錯覺還是怎麼,她以上帝視角看著那立於妖界最高處、平靜地垂眸往下看的徒弟,總覺得徒弟如若不是墮魔之軀,不管從再高的地方摔下去,都不死不滅的話,徒弟那時應當是很想要往下跳的。

光怪陸離的片段最後,是徒弟在空無一人的街道邊上遇到了一隻被雨水淋濕、狼狽不已的落湯小狗。

徒弟盯著那隻小狗看了很長一段時間,隨即俯下身來,用術法烘幹了小狗的身體,又餵了它點吃的。

他並未嫌棄那隻髒兮兮的小狗,相反,還把它抱到了足以避雨的屋簷之下,修長冷白的食指輕點了點小狗額頭。

“好可憐。”他說道。

徒弟的眼裡沒有任何憐憫之意,卻是在學著桃黎以往的語氣以及有可能會說的話。

“為什麼不回家?”

小狗的毛發被大狗烘幹了,大狗的周身卻已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淋濕透。

雨水順著濕漉漉的衣袖滴落在地,一滴、兩滴:“沒有家?”

“還是說,你的家裡也沒有人在等你了?”

... ...

桃黎獨自在庭院裡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從屋子裡傳來一聲疑似重物落地的聲響,以及自家徒弟明顯慌張不安的輕喚:“師尊?”

桃黎這才恍然回神,急急忙忙地沖進屋裡:“誒,師尊在呢。”

剛一踏入房門,她便看到了從床上摔跌下來的徒弟。

服過張醫修的丹藥,徒弟的情況終於好轉了些許,只是那周身的寒氣依然經久未散,霧藍色的瞳眸也彷彿化作了一對脆弱的琉璃,輕輕一碰就會碎個徹底。

桃黎快步走了過去,觸及徒弟冰冷的肌膚時,只微微停頓了一秒,便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她望著眼前驚魂未定的徒弟,不由得放緩了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別擔心,師尊在呢,沒走。”

“剛剛是張醫修來看過你,師尊才去送完他,沒想到你就醒了。”

聞言,徒弟很輕地蹙了下眉:“...張醫修?”

桃黎點點頭:“你舊疾複發了,我請他過來看看你。”

話落,她抿直了唇線,似是在猶豫著斟酌字句:“對了山嵐,你的病,張醫修方才都與我一一說過了。”

隨即桃黎清了清嗓,不太自然地別開了視線:“那個,如果、如果與人雙......修就能治的話,師尊倒也不無不可。”

然而,不知是桃黎的錯覺還是怎的一回事,就在桃黎話音剛剛落下的一瞬間,她倏地感覺到本就不怎麼暖和的屋子莫名徹底冷了下來。

桃黎疑惑地轉眸看去,卻徑直迎上徒弟那一雙墨色如織的眼睛。

和徒弟相處這麼久以來,桃黎從未見過徒弟用這種眼神盯著她看,不是詫異,更不是終於能與喜歡了三百多年的人做這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事情之一的喜悅。

而是一種......隱忍的薄怒。

顧山嵐此時的眸光如夜色一般暗沉濃稠,語氣更是冰冷至極:“桃黎,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

這同樣也是徒弟有史以來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惹得桃黎輕微一怔,下意識地回答道:“當然知道啊。”

“......師尊這不是怕你今後又難受,想要讓你快點好起來麼。”越解釋,桃黎越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