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流光

長安三年冬十月,漠北大寒,回鶻部畜産殆盡。

是夜,老可汗重病臥於塌上,他望著帳外飄飛的鵝毛大雪,陷入沉思,屏退左右。

“如今回鶻危在旦夕,父汗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父汗千萬別這麼說……”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咳咳”

“父汗!”坦坦遞上手帕,輕撫著老可汗的背,“回鶻離不開您……”

“我的時間不多了,”老可汗擺擺手打斷道,“我還有幾件事要交代給你,你聽著。”

坦坦的眼中噙著淚水,跪坐在塌前。

“金狼頭纛下,你當繼汗位。你三個哥哥勇猛過人,均為可用之才。然若其覬覦金刀,你可斷其爪牙,卻不可絕其血脈——草原的狼群,總需留幾頭雄狼看顧幼崽。父汗、不希望你們相互內鬥而使賊人忌憚。”

“其二,周使贈錦帛時稱兄弟,收賦稅時作仇讎。昔年薛延陀之亡,非亡於白災,乃亡於可汗帳中漢家謀士。榷場固可常設,然漢人之心,斷不可深信。突厥之輩,今雖獻羔羊,他日必成豺虎。你當使商隊西通波斯,北結黠戛斯,令回鶻成九姓盟主,方是真自在。”

“其三,今冬白毛風較永淳年間更甚……若遇雪埋穹廬,可開雲中榷場易糧秣,然需以戰馬換棉,勿以人心易糖茶。”

老可汗指了指帳外雪原,提及白災,他咳得更厲害起來。

坦坦見狀,忙補道,“父汗請您放心,我前些夜裡,修急書一封於大周皇帝請易絮棉……”

“好,好,那為父就放心了。”

老可汗頓了頓,解腰間那柄上鑄有狼噬鹿紋的金刀,將其交予坦坦。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絮絮吐道,“這七狼,是爾七支附離親衛。每歲立春,當帶他們用突厥文刻石紀事——要讓牧羊童也知,回鶻非唐家西域都護府,乃蒼狼子孫。”

話畢,咳血而逝。

坦坦輕撫著那金刀,叩首道:“父汗——您放心。”

帳外朔風依舊,片片雪花如斷翅的鷹羽飄散開來。

唐史載:長安三年冬,大雪,回鶻牛羊凍死者數萬。可汗遣使告急,大周則天皇帝詔曰:“胡越一家,古今所重。”敕鴻臚寺開雲中榷場,特準以絹帛二十萬匹易駝毛氈帳三千具,並輸絮棉萬斤、熬茶千石。回鶻葉護啜羅率眾焚狼纛禱天,泣曰:“漢家以仁覆四夷,吾輩當世世為唐北藩。”是歲雖雪深沒膝,部中無凍餒者,朔方斥候見回鶻穹廬炊煙如常,邊塞遂安。

坦坦既得金刀,遂擇正月甲子日行登基禮。是夜暴雪驟歇,五更時分,東方現青灰色霞光。辰時三刻,坦坦披白狼裘登壇,七附離親衛舉金狼纛環立。忽有牧童驚呼,見天山雙峰間橫貫虹霓,其色赤若焉耆葡萄酒,青似碎葉城瑟瑟石。老薩滿顫巍巍捧出青銅狼面盔,虹光恰映在盔額凹槽,竟顯出回鶻文“天所立”字樣tengri yi),這個“天授命”的類似片語可見於《九姓回鶻可汗碑》和《牟羽可汗碑》,當然這個讖緯祥瑞之類的是我編的,畢竟各朝的史官也喜歡這麼編)。

“虹跨天山,蒼狼引路!”三千帳牧民齊跪,雪原回蕩骨角號聲。坦坦拔金刀劃破左掌,將血滴入盛著獨樂水的金罍:“自今日始,回鶻牙帳向西移三百裡——凡虹光所照牧場,當立白石為界,擅越者誅!”

話畢,侍者奉金盤呈三卷羊皮詔書:

“一曰,立回鶻文為汗國正書,凡酋長子弟皆入穹廬學堂,習狼山碑刻之字;

二曰,於烏德鞬河畔建七寶伽藍,迎龜茲高僧譯《金光明經》;

三曰,開八色商路,粟特駝隊過境稅減三成,唐商以茶換馬者贈金銀寶石。”

在狼王寶座上,坦坦凝望著東方,天色漸青,露出閃耀的金邊來。她忽地想起了十年前在明堂與武則天的對話,嘴角微微揚起。“你看,我做到了。請看這榷場,已將曾經連綿的烽火換作兩地子民十載嫋嫋炊煙。”她拿起父汗授予的金刀,仔細端詳起來,那柄上分明是蒼狼白鹿顫絆的場景。

風雪散去,回鶻真正迎來了她的黎明。

即位儀式之後的宴會上,侍從在其耳旁輕語:

“陛下,慧覺大師求見。”

“請。”

“多年不見,女王容顏依舊。”慧覺深深鞠了一躬,奉上一個錦盒。“聽聞女王登基,一位故人託老衲前來轉交此物。”

侍從內心os:什麼東西這麼小氣,就一個小盒子。)

“拿來我看看。”

坦坦接過錦盒,但見其中是那枚熟悉的玉佩,線刻著日月的花紋,只是外圍鑲嵌著紅玉、瑪瑙、黃玉、翡翠、瑟瑟、藍玉與紫晶七色珠寶。一張畫著雲紋的彩紙裹著玉墜在錦盒底端,上書,“光暗本無別,一念萬境生。幹戈隨念化,日月共一天。”

“你如今看到了。我確實信守承諾,這安定與和平,也是你希望看到的吧。”坦坦望著玉佩。那夜在帳下關於光明爭論的場景浮現在眼前,“謝謝你的日月同輝和七色流光。”

後續:在坦坦的推動下,回鶻興建佛寺,普傳佛法,並與中原維持了數十年的和平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