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浪費了一管大血瓶(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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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村中,張祿就覺得心下一片茫然。
這個村子在陸渾縣西,東有伏牛之外方,西有熊耳之白馬,兩山夾峙,一道直通,附近地區有一個非常古老的名字,叫做“虢略地”——據說此乃春秋時代虢國之所在也(虢分東西南北四家,具體哪個虢,張祿肯定搞不清),而“略”就是疆界的意思。
張祿穿郡過縣,沒打算進城,所以就從陸渾西邊兒繞了一下,循著一條小道,來到此村之中。可是進了村子一瞧,但見房舍大多傾塌,土垣多處發黑,有被火燒過的痕跡,最可怖是斷垣殘壁之中,往往露出半截屍體來……
他大致檢視了一下,這些屍體多為男子,也有老弱,卻少成年女性,倒伏在地,臨死前凝結在臉上的神情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真正被牆倒屋塌砸死的,或者被火燒死的,非常稀少,絕大多數身上都有一個甚至幾個透明窟窿,血漿流淌了一地,並且早已凝固,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妖異的暗紅色來。
毫無疑問,這並非遭逢天災,而是遇到兵燹啦。
屍體東一具、西一具地佈列各處,他匆匆用眼神一掃,已不下百餘,對應這個村莊的大小,估計除部分成年女性被擄走外,絕大多數村民皆已遇害。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個漢字來:屠!
亂世之中,搶掠屠殺,本是常事,張祿前一世和這一世在各種書籍當中已經看到過這個字眼很多次了,下山之初也早有心理準備。可是透過文字讀到,或者從他人口中得聞,與親眼所見、親身所歷,對心靈衝擊的強弱,那還是有著幾乎本質上的差別呀!
倘若他還是原本的張祿——指穿越前那個本有的靈魂——或許見此情景,將會雙股戰慄,渾身觳觫吧,要麼伏下身來大吐特吐,要麼抱著腦袋落荒而逃。要知道張祿雖然也經歷過黃巾之亂,終究老家密縣距離都城雒陽不遠,官軍勢強,輕輕鬆鬆地便將亂民逐退了,並沒有發生太過激烈的戰事;當然啦,官軍也慣常搶掠,可是終究天子腳下,不便過於放肆,“屠”這種事情還是不大會做的——要做也跑遠了做——真張祿根本就沒有直面亂世的心理準備。
可是如今張祿的軀殼中寄寓著一個新的靈魂,這個靈魂透過書本所讀到過的人世間的諸般慘烈,別說前張祿了,就算這年月通曉六經的宿儒也趕不上——五胡亂華、安史之亂、唐末紛爭、蒙古南侵、嘉定三屠……乃至兩次世界大戰、八年抗戰,他們怎可能知道啊!尤其後三次大規模戰亂,透過電影資料和影視作品,現在這個張祿早就受過多次比較直觀的視聽衝擊了。所以他並沒有吐,也沒有逃跑。
再加上中鼎上修道三年,非止修身,而且修心。道家有“性命雙修”的提法,所謂性就是指人的心性、精神,屬於意識,所謂命就是指的身體、生命,屬於物質;根據派別的不同,有先修性後修命和先修命後修性兩種途徑,但裴玄仁教導張祿,修命即修性也,修性即修命也,兩者必須齊頭並進,不可有所先後甚至偏廢。所以此時的張祿,無論比之舊靈魂,還是比之前一世的“宅男”來,他心志的堅韌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並不是說張祿不會再受到外在環境對靈魂的強力衝擊了,就好比除了極個別神經系統有所缺陷的人來說,絕大多數人類對痛覺的感受都是相同的,但忍痛的能力卻有天壤之別。有的人小小被創,便即痛不欲生——還不如讓我死了的好哪;有的人卻能身受百般酷刑而夙志不改。對於張祿來說,他的心靈也因為這場貌似就在不久前發生的大屠殺,受到了強力衝擊,或許某些人見此情景,當場就會精神崩潰,甚至瘋癲吧,他卻還能穩穩地站在那兒,且並無退縮之意。
可他還是滿心的茫然,不為這場屠殺——早就是意料中事了——而為了這世間已經發生和即將發生的更多的屠殺。亂世當中,人命如同草芥,死於戰陣、死於屠殺、死於飢餓、死於疫病……凡此種種,無可勝數。同樣作為一個人,並且是還沒有抹殺掉自己良心的人來說,又豈能不“物傷其類”?
那麼自己是否應該伸出援手,嘗試拯救那些徘徊在死亡線上,卻還苟延殘喘、暫未罹難的人們呢?上山修道,只為飛昇,所救者不過自己一人而已,安能救眾?唐玄奘是個聖人,他前往印度求取真經,回到中原後又將之譯成漢文,廣為傳播,即便宗教只是麻醉品,也能夠麻醉全天下無數的可憐人哪。與之相比,一時一地而救一人,都只是小功德罷了。
然而自己就連這種小功德都無從做起,一是沒有能力,二是……自己真的有努力過嗎?本意修得無上神通,即可下山平定亂世,但在內心深處,這種願望的本意也並非救人,而是“成功”。可是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想要成功就意味著殺戮更多的人,為了還難以確定的成功後的太平盛世,奮鬥過程中的殺人就是可以原諒的嗎?
或許這正是裴玄仁要自己下山歷練,從中所感悟的道理吧。人力總有盡時,世亂卻無窮處,欲以一身而救萬民,難矣哉。就算原本歷史上的此世英雄,如曹、劉、孫等輩,他們究竟是在殺人,還是在救人?劉備從新野逃向江陵,百姓扶老攜幼跟從,結果卻大多膏了曹兵手中利刃……
想要為人類的發展踩出一條平坦大道來,想使****、紛爭永遠消亡,那就只有去求索、追尋世間的真理、大道——也就是所謂的“修仙”了。修仙的前途雖然更加虛無縹緲,終究在追尋過程中不必要引發更多戰亂,更多殺戮,也不必要為了救一人而動手去殺另一人啊。裴玄仁想讓自己領悟的,或許就是這般道理吧。
想到這裡,張祿不禁微微苦笑,他心說我沒有那麼天真,也沒有那麼良善純潔,我的世界觀、人生觀早就已經成型啦,願為英雄,為活人而去殺人。眼前所見,固然足以使我震撼、驚駭,但直接把這些都捨棄了,遁入深山,那就是逃避啊……逃避自己原本的命運。
可是轉念一想,這也很難說,因為自己原本的命運究竟該是怎樣的,經過一次穿越,那已經徹底茫然無頭緒啦……
心裡七上八下,似有所悟又似乎更加迷茫,心志雖然不至於崩潰卻也難免搖盪,是該徹底放下這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紅塵俗世,專心修道,還是秉持原本的想法,道法成即可復入世,確實並非短時間內所可以想得明白的事情。況且人在受到外在環境衝擊的時候,猛然間佔據主導地位的思緒,往往不是最理智的,甚至也不是最合乎自己潛在意識的……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耳邊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神思不屬的張祿要反應整整一秒鐘,這才得出初步判斷——是有人在喘氣嗎?難道說,這村子裡還有人沒有死?!
急忙循聲而去,果然在一道殘垣下面發現了一個人,貌似還沒有死透,還留存著最後一口氣息。這人大概三十多歲年紀,看穿著是個普通農夫,張祿匆匆一瞥,他身上貌似沒有兵刃之傷,身下也沒有血,整個下半身全都被掩埋在倒塌的夯土牆下面,很可能只是被砸暈了,等醒來卻又難以掙脫,只能飢渴待死。
張祿心說你還真是慘啊,要這樣緩慢地迎來死亡,還不如被亂兵一刀給捅了來得乾脆哪。伸手一按那人脈搏,順便度入一道真氣。
張祿經過三年的修煉,如今已然可一定程度上真氣外放了。真氣這種東西,無形無質,在他原本所處的世界裡,那根本只存在於氣功家的理論當中,沒有任何科學儀器可以證明實有。不過這個世界本就詭奇,既有神仙,有真氣那還奇怪嗎?人之真氣,自臟腑而生,應意識而長,存於體內,可以凝定思慮、保養肉體,若然外放,據裴玄仁所說,即可呼應天地靈氣,成種種不可思議之功——說白了,那就是法力,是神通。
所謂真氣,就是天地靈氣在人身之變異,修道者可以吸納靈氣,轉化並且更加強大自身的真氣。真氣就象是個黑洞,透過修煉,可以不斷地吸納外界所有物質,然後也黑洞化,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吸納物質越多,黑洞越大,對外界物質的吸引力也就越強。
大致比方而已,張祿雖然不是學理的,可是他也知道,黑洞應為巨大天體所化,本身的質量就無窮大了,所吸納外界的物質與之相比……漢語中還真沒有什麼合適的詞彙,或者可以把“九牛一毛”這個詞兒修改一下,叫“九星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