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完藥後,曹山虎依諾找來一輛車,朱君翊被扶出來的時,只見門前停著一輛簡陋至極的馬車,兩個木輪上搭一塊木板,甚至連扶手都沒有,雖然叫馬車,前伸的車轅卻沒有挽馬,成了地地道道的“人力車”。

朱君翊仰躺在車上,曹山虎把床上的破被子帶出來,重又給他蓋上,這才拉起車轅,晃晃悠悠、咯咯吱吱地上路。

順著朱君翊的視線望去,道路兩側到處都是人工種植的蔗田,卻未見到傳說中的榨糖廠,讓朱君翊大為驚奇的是,這一路上碰到不少玄衣玄褲的會眾,竟紛紛主動向他打招呼。

“呦!曹老虎,這就是那位在貨棧裡手刃仇人的小哥吧!嗞嗞!還真是了不起!”

“小好漢!你是好樣的。”

“對頭那麼壯的身子,你是咋辦到的呢?”

“嗨!這小哥肯定從小就練武藝,藝高人膽大!”

“扯淡!小哥這歲數,難道是打孃胎裡就開始練了?肯定是用的智謀,是不是啊?小哥!”

“對!對!”

朱君翊面對著這麼一大群七嘴八舌的陌生人,實在有些無語和吃驚,沒有想到,這才一天多的功夫,自己竟然成了這甘達里亞的名人。好在曹山虎似乎臉面不小,幾句話就把大家哄跑了。

一路上曹山虎只顧自說自話,拉著車也閒不住,總要找點話題來聊,朱君翊幾次向他表達的感激之意,曹山虎總是一句:“謝俺做什麼,俺也是聽人吩咐,堂主他老人家說要俺照顧好你,那俺就必須把你照顧好了嘞!別說你要去亂葬崗,就算是要去荷蘭人的石堡子俺也是二話不說,……不過,朱家小哥……你為啥要去亂葬崗哈?那地方不吉利……”

“我……”朱君翊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按甲三話裡所說的意思,從高升被打到現在至少已經有十幾天,生死不明,就算到了亂葬崗,難道就真的能夠找到高升麼?如果找到了他……十幾天……,朱君翊不敢繼續想。

所謂的亂葬崗不過是一座小山丘。

山丘上原本有一片樹林,卻已經早被砍光,只留下一些零星的樹樁。夾雜在這些樹樁之間的是許多破爛的墳塋,好一些的能有半塊石碑做墓碑,稍差一些的不過是一卷席子一個坑,有些被爪哇島上頻繁雨季的雨水沖刷,已經露出裡面的枯骨,更有一些新喪的屍體露在外面,只剩下一堆堆白骨,上面滿是野獸的齒痕。

頂著碩大的太陽,朱君翊堅持獨自悲慼地找遍了前後,幾乎把所有的屍骨都仔細地翻看了一遍,每翻看一次,內心中對高升還活著的希望就增加一分,直到到處都已經看遍,都未見到高升的影蹤,看著那些被野獸撕咬過的骸骨,朱君翊不願意相信高升或已葬身獸腹的可能。

“高升!你在哪兒?”

沒有找到高升,朱君翊的擔心並未減輕分毫,反而越來越沉重,他站在山丘之上,扯開嗓子大喊著,隱約地盼望著突然哪裡出現一個回聲,然後就可以看到高升跑過來嘿嘿地朝自己傻笑。

除了天空中的幾聲鴉叫,再沒有其它迴音。

曹山虎按著車轅站在山下。自從到了亂葬崗他就沒有繼續多話,彷彿從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他只是默默地看著朱君翊,看著他爬上爬下,看著他在山丘上亂喊,看著他大哭的背影,皺著眉。

身邊太多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曹山虎看得出朱君翊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一個孩子的故事會有多複雜?至少,必然和他殺掉的那個供藥夥計有關。

朱君翊下來的時候,臉上沒有淚,眼神有些改變,曹山虎看不懂,當然也不會多問。

回來的路上,曹山虎依舊像是個開啟的話匣子,他走的地方也不少,知道的東西也很多,天南地北什麼都聊,朱君翊只是聽,時間一長,曹山虎自己越講越是沒意思,索性也不說了。

快到甘達里亞的時候,朱君翊突然提出想去看看榨糖廠。

他依稀記得小時候孃親買來紅糖跟孩子們一起吃,高升對糖很是好奇,吵著說糖是天下掉下來的,他從來沒有見過糖是怎麼榨出來的,竟然相信了高升,惹得所有人大笑不止。如今高升不在了,朱君翊希望可以代高升來看一看,萬一哪一天,高升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可以講給高升聽。只不知,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好嘞!俺帶你去!包你大開眼界。”

朱君翊終於有了反應,曹山虎顯得格外高興,他是個樸實的男人卻沒有過孩子,朱君翊傷心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想多說些各地的趣事來沖淡朱君翊的傷感,在他看來,人這一輩子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只要能開口說話,那就是沒事。

在一個岔路口,曹山虎拉著車拐上了另外一條路,走不到一里地的時候,前方已經可以看見五六個垂直上升的煙柱。

曹山虎把嘴一努,笑嘻嘻地道:“瞧見了吧!那邊就是糖廠,現在正是上工的時候,那邊的人不少,正好帶你去見見世面!”

走近的時候,朱君翊終於見到了這個時代的所謂“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