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短暫地寒暄了一陣,又各自去尋找心儀的書籍,在將近晌午的時候,伊莉莎先行告辭了,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手裡抱著一本講木工的書籍——興許是得到什麼啟發,想要立刻實踐一下吧,阿蒙如此推斷,祂目送著這位工匠小姐健步如飛地走出門,走出十米走右後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回來。

「你瞧我,一著急就忘了登記。」

她略帶歉意地解釋,隨即抄起放在茶几上,插在墨水瓶裡的羽毛筆,在一旁的畫著表格的小簿子上寫下日期,姓名和借閱書目的名稱,隨後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真搞不懂。阿蒙心想,祂記得前些天有不少人在唸叨即將到來的假期,可真的身處其中時,真的有機會躺在沙發上想躺多久就躺多久的時候,又忍不住給自己找事情忙——父親說得果真不錯,人性的本質是自我折磨。

好吧,現在就剩我一個人了。阿蒙有些漫無目的地在一個個書架間穿梭,活得久了,有時候就會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那些冗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時間積累得多了,似乎能散發出一股潮溼而腐朽的黴味兒,讓祂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顆蔫嗒嗒的蘑菇。

在這個奇怪的比喻從腦海裡冒出來的時候,祂轉到了「教材區」,被一本叫作《宗教學入門》的書吸引了注意力。阿蒙想起透特談起神明時若有若無的譏誚,突然很好奇祂是如何在民眾,在幼者心中塑造「神」這一形象的。

祂將書取下來,因為裡面夾了張書籤的緣故,祂一下子就翻到了中間,一張佔據了慢慢一頁的插圖映入眼簾——紅髮黑鎧的戰爭天使馭馬仗劍,那叫一個意氣風發,阿蒙嫌棄地「嘖」了一聲,就像虔誠的基督徒看到和13有關的數字,在略微後仰的同時快速翻過一頁。

「你露出這種表情,大蛇會傷心的,這可是祂的得意之作。」

差勁的傢伙來了。阿蒙心裡想著,隨即「啪」的一聲合上了書本,那人收斂了所有聲息靠到祂身後,笑吟吟的,卻是女性的模樣。

一幅旖旎的畫面頓時閃入祂的腦海,在搖搖欲墜的蜃樓內,在瀰漫著血色的池水中,兩個身影互相交纏,不分彼此——和諸多同僚比起來,隱匿賢者幾乎是跟白開水一樣的清流,但時天使有幸見過祂迷亂的情態。

晦暗的光線似乎耍了一個曖昧的把戲,站在祂面前的存在有種雌雄莫辯的妖異美感。

「偶爾換個形象。」眉目恬淡的密涅瓦微微一笑,「照你的反應來看,這個樣子還不錯,看來我的審美還沒過時。」

我的反應很明顯嗎?阿蒙別開眼睛,假裝手裡的書更有吸引力。「雖然我知道你的愛好很廣泛,但我沒想到扮演美少女也在其中。」

「配合你一下呀。」阿蒙意識到自己現在還保持著「蒙娜麗莎」的狀態,密涅瓦幫祂理了理寬沿帽上的褶皺,「你看起來就像我們那個年代影視作品裡的小魔女。」….

「你可能已經忘了,幾天前你的信徒把一個魔女剃光頭髮,給她的臉塗上炭灰,弄得跟鬼一樣,魔藥帶來的魅力加成被碾得連渣都不剩。」

祂隱晦地表達了「這真的是誇獎嗎」的懷疑。

「我們那個時代的魔女和現在的定義可不一樣。」密涅瓦笑了,「用不著胸大腰細腿長,更用不著顛倒眾生,只要會揮舞一根被稱作‘魔杖,的小細棍,念些神神叨叨的咒語就行了。在大眾的普遍印象裡,她們總是戴著一頂寬沿尖頂帽,喜歡騎在掃把上飛來飛去,閒來無事就撿個小孩兒來養。」

「養大了吃掉嗎?」阿蒙故意這麼問。

「對啊。」密涅瓦煞有介事地回答,「與其看著親手養大的孩子變成一個皺巴巴的垂死老人,為他命中註定的死惶惶不可終日,還不如在他最美麗,最活潑的時候把

他吃掉——這樣他最美好的樣子就長存於心了。」

「哦。」

「哦什麼哦啊。」密涅瓦嘆了口氣,戳了戳祂的額頭,「我胡說八道的,應該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吧?」

阿蒙扮了個鬼臉,「就是因為不難看出來,所以才沒有戳穿的必要啊。」

密涅瓦用漂亮的眼睛瞪著祂,可在短暫的對視後,祂反而不自在了,並主動散去了這個姣好的幻象,而在密涅瓦變回透特的時候,蒙娜麗莎也變回了阿蒙。

透特投來一個詫異的眼神,阿蒙模仿著祂剛剛的語氣說:「配合你一下。」

長久的相處讓祂們培養出了某種默契,阿蒙預感到對方要說一些重要的話題,而在重要的話題面前,不宜使用偽像。

「我讀了那本日記。」透特率先開口,阿蒙注意到祂遣詞時的慎重——不是看到,而是閱讀。

「八天。」時天使輕聲說,「在把那本日記混在祭品裡獻祭上去後,我一直在等這句話,並且設想過各種各樣的發展。」

時天使幽黑如夜的眼中似有火星閃爍,透特注意到祂有意壓住上提的嘴角——似乎僅僅是「讀了那本日記」這件事本身就是天大的喜訊,於是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彎起。

祂做出虛心求教的模樣,「那在你的預想中,最壞的發展是什麼?」

「是你讀了日記的內容,但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畢竟祭品那麼多,你完全有理由疏漏一個平平無奇的厚重本子。」阿蒙專注地看著祂,「但裡面的內容讓你感到噁心不安,於是你開始不動聲色地疏遠我,並擺出社交場上的那份客氣,就好像我是個隨處可見的點頭之交,但現在看來……」

時天使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你並沒有那麼反感。」

透特故意板起臉,「萬一我實際上很嫌惡你,但實際上為了利用你裝作對你很熱切樣子呢?」

阿蒙不禁失笑,「亞當的想象力都沒這麼離譜,你又何必把負心人的劇本往自己身上套?當然,如果你有演戲的慾望,我和我的分身也不介意……」….

「打住!我沒有玩角色扮演的癖好!」透特用雙手在胸前比了個叉,隨即又露出一個苦笑,「為什麼是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阿蒙露出一種很無奈的表情。

「如果有一個人從小陪伴在你身邊,明明知道你是個人見人嫌,無法無天的神話生物,卻願意溫和耐心地教導你,把聖典上的道理用生動易懂的方式講給你——雖然偶爾會露出嚴厲而認真的表情,但卻始終沒有嫌你無可救藥,天生壞種;明明知道你不用睡覺,卻會為你把被子和枕頭曬得又松又軟,明明知道你不用吃東西,卻願意為你準備點心和飯菜,為你彈琴,為你講故事……你敢說你不會對祂生出一些別樣的感情?」

透特覺得臉皮有點發燙,祂儘量平和地說:「我只是在完成你父親的囑託,完成監護人的職責。」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