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坐落於東南沿海,是最早參與改革開放城市之一,鱗次櫛比的高樓將老城環抱在中央,入海口的貿易港灣徹夜霓虹璀璨。漆黑靜默的天幕下,燈紅酒綠處直至淩晨仍然歌舞喧囂,華燈下的十裡長街川流不息,最是人間繁華處也不過如此。

有人在紅袖軟張中醉生夢死,也有人在波譎雲詭中攪動風雲。黑暗中潛伏的獸好像海面上蒸騰的迷霧,它的陰影分明籠罩了整個城市,身在局中的人卻仍懵懂無知地瀟灑過活。

“你想吃什麼?”孟江換了鞋和衣服後,便自覺地向廚房走去。牆壁上掛著的圍裙被取下來系在腰間,他彎下腰拉開了冷凍櫃檢查著食材,皺眉:“叫我來給你做飯,怎麼連基本的食材都不準備?”

說著,他大步走出了廚房,甚至連圍裙都忘了解下來,就直接套上了輕薄的風衣:“我下樓買點,很快回來。”

“等一下。”葉黎叫住他,從身後將雙手探進了風衣,順著他的腰肢摸索圍裙的系帶。四捨五入的話,這勉強可以算作一個擁抱,“繫著圍裙出去,萬一遇到變態我可就該心疼死了。”

孟江:“……”為什麼你懂這麼多?

就在這時,門鎖中竟響起了鑰匙插入的聲音。葉黎只來得及皺起眉,鎖頭便發出了機關咬合的聲音,大門從外被人拉開——

一身黑衣的秦穆站在門外,居高臨下的眼神準確地捕捉到葉黎一瞬間的尷尬,隨後慢慢下滑,落在了穿著圍裙的孟江身上。

“你們在做什麼?”秦穆問,根本無法剋制語氣中森冷的寒意。千回百轉想象過無數次,他無論如何也沒有猜到再見到葉黎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責問。

他周身僅是肅殺森然之氣,孟江自然感受的到,卻不知道池魚之殃從何而起,不由就看向了葉黎。

葉黎也沒有料到,秦穆竟然私自保留著南林路3號的鑰匙,更沒有料到他有不請自來推門而入的“膽氣”,且如此理直氣壯。

短短的一年時間,當秦穆再次面對面站在他眼前時,葉黎卻幾乎已經認不出這個也曾乖巧溫順的男孩了。變化有時就是這麼奇妙的事情。朝夕相處時很難察覺的轉變,隨著時間慢慢積累,同樣脫胎換骨的成長卻被冠名為判若兩人。

葉黎收回了繞在孟江腰上的手,背在背後,不希望讓他看見指尖的顫抖。平日裡的伶牙俐齒現在卻連一句好聽話都憋不出來,他靜靜地注視了秦穆半刻,每一秒卻都被沉默拉的無比漫長,終於緩緩道:“秦穆,你回來了,好久不見。”

“的確好久不見,還以為你今天會來機場接我呢。”秦穆輕笑一聲,不盡諷刺,目光幽幽落在了孟江的身上,“怎麼,今晚你已經有入幕之賓了嗎?”

孟江好脾氣地笑了兩聲,替葉黎解釋道:“今天有客戶送來兩尾魚,葉黎不會料理,我便毛遂自薦,順路來蹭個飯。”他自然記得秦穆是料理的一把好手,順水推舟道,“既然你回來了,還是交給你做吧,畢竟你最熟悉他的胃口。”

秦穆面色稍霽,卻並不撿他的臺階下:“原來我在你們心裡是個廚子。”

葉黎暗忖,一年不見,丫竟然變成了個槓精,真是可喜可賀。不過他能有做廚子覺悟,也著實難得。

孟江脫下圍裙,藉口下樓買菜,連風衣都忘了穿便一去不複返了。秦穆則隨後大步走進了玄關,“碰”一聲巨響,撞上了沉重的門。

水晶燈下的客廳纖塵不染,和他記憶中一樣的幹淨整潔到極致。沙發擺放的位置,電視和投影的朝向,都和一年前沒有差別,但秦穆卻嗅到了空氣中屬於外人的古龍水味。

他彎下身去找拖鞋,如願看到了屬於自己的鞋還放在櫃子的底層。而葉黎則一隻肩膀靠在牆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冷漠地看著他的動作。當秦穆仰起頭時,回給他一個略帶嘲諷的笑:“你要登堂入室,為什麼不提前和我打聲招呼?”

秦穆垂下了眼,胸臆間的浮躁比方才沉靜了不少。他低聲反問道:“這是我家,回家還需要提前打招呼嗎?”他直起身,順手拿起孟江方才穿過的拖鞋,又將衣架上記憶中不屬於葉黎的衣物全部取了下來團成一團,扔在了玄關處的鞋墊上。

葉黎臉色一凝:“你這是做什——”

“他不會回來了。”秦穆一面說,一面脫下了自己的風衣,掛在方才空出來的掛鈎上,“東西留在這兒也是沒人要的垃圾,都扔了好了。”

葉黎簡直要氣笑了:“一年不見,你這是哪學來的臭毛病?”

他踩著拖鞋,擋在了秦穆的小腿前,不讓他再往前走半步。下巴向鞋墊上的衣物指了指,葉黎道:“那幾件運動衫是我的。其他的收拾好,明天我給孟江帶過去。”

秦穆腳步一頓,幽深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緊了葉黎,卻故意輕描淡道:“我不在的時候,他經常過來?”

“你在的時候,他不也經常過來?”

秦穆抿緊唇,忽然上前兩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將葉黎整個人拖到了沙發上摁住,一字一頓鄭重道:“我不喜歡他,葉黎,以後不要讓他來了。”

一年時間而已,秦穆卻如脫胎換骨般變了個人,不再屑於韜光養晦收斂鋒芒,慢慢展露出了他強勢獨斷的一面。被他盯住的時候,葉黎並不至於感到恐懼,但仍不適地皺起了眉。

隱約已經預料到,秦穆將脫離他的預期和掌控。隔著幾千公裡的距離時,秦穆仍能將氣場和脾性隱藏在螢幕後方,面對面後卻再也藏不住了。

更何況現在,秦穆也不屑於藏。

但就事論事的話,今天沒有去機場接他,的確是葉黎的失誤。一位重要的par合夥人)不請自來,葉黎從早忙到晚,開會開了8個小時,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幾口。晚上讓孟江來家裡,本打算吃完飯再過一遍新章程——根本沒料想會見到秦穆。

親眼見到時,那感覺和照片文字是完全不同的。湧上心頭的有激動喜悅,也有驚訝與陌生,甚至是退意。

如果秦穆仍然像一年前般執迷不悟,該怎麼辦?

如果秦穆在華中電子財務造假案中並非無辜,又該怎麼辦?

葉黎腦子裡亂成一團麻。他向後仰起頭,避開秦穆的靠近:“好,以後你也不必再見到他了。”

秦穆瞳孔驟縮,眯起了眼睛:“什麼意思?”

葉黎心煩意亂道:“你先起來,可以嗎?這樣壓著我說話像什麼樣子?”

“為什麼孟江還在遠揚,還會出現在你家?”秦穆惡狠狠道,抓住了葉黎的手腕,把他夾在自己和沙發靠背之間,低聲質問,“安森科技的事,是你為他李代桃僵的嗎?”

聞言,葉黎瞬間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回望著秦穆,腦中不斷重複著四個字:他果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