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塵走後,花滿樓細心地照看著那兩株清霜,期待著它們再次開花的那天。

在浥塵走後的第二年,清霜如期打苞,第一季仍在清明盛開。

原來清霜並不是他想象中的全白,真正的清霜瑩潤如玉,花瓣在月下是霜色的,再加上枝葉如墨,更襯得花朵如冰如霜,宛若高崖殘雪。

花滿樓取了部分花瓣釀酒,每天都仔細照看著花樹——

浥塵說過,清霜花不能枯在枝頭,若有花未落先枯,那便是清霜壽盡之時。

她在留下的手記中寫到,師門中人每一代人都在尋找著清霜死前的那朵花是從何而來,但皆無所獲。清霜真人說,清霜花“生不由已,死豈由人”,故而無論生死,無人能阻其決心。

峰主易位時山中清霜多有死亡,舊傳是花忠於故友,但近年的發現卻是山中靈氣流動隨峰主易改,清霜難以適應,因而死亡。百花樓環境特殊,又有陣法,清霜適應兩年後沒有靈氣應該也能存活。

她都不確定的事,花滿樓也不敢怠慢,他自是知曉天命難違,但他也不願放棄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

清明那天下了暴雨,花滿樓心中莫名悸痛。他撐著傘去了院中,看著清霜在雨中盛放,花瓣層疊厚重,乃至妖異之態,華麗非常,甚至失了“清霜”之名。

他還記得清霜花瓣的觸感,但這次的似乎有些不同……花滿樓像從前那樣閉眼輕觸著清霜,卻分不出這種不同是不是雨水的緣故。

雨水一遍遍沖刷著花朵,將殘香撕碎,可花瓣卻毫無損傷,在雨中生是顯出了幾分倔強與傲然。

突然,天際一聲悶雷炸響,花滿樓的手一顫,紙傘飄落雨中。

他的心就如同繃到了極致的琴絃,在那一撥後,應聲而斷。

空茫得有些心驚。

花滿樓怔然,直到第一朵清霜被雨打落,才緩緩俯身撿起了傘,和那零落的殘瓣。

他必須冷靜。

接下來兩天天氣極好,花滿樓每日檢視,所見均是遲暮之花自然落下,未曾懸在枝頭,直至花期已盡,枝頭無花。

第三天,花滿樓再看時,卻見一朵幹枯的花有些突兀地懸在最高的那一枝盡頭,風吹了很久很久,它才落下。

也是,浥塵來時總會下起微雨,這其中或許就蘊有靈氣。可是這雨,已經停了一年了。

靈氣流動易改,清霜難活。

花滿樓最後救下了其中一株的殘枝,它長了很久很久,枝葉繁茂,卻再也不曾見它開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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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他垂垂老矣,自知壽已不永,便遣了眾人,獨自來到清霜之下。

那株杏花早已死去,但陣型卻不曾有變,花滿樓便確證了陣眼的真相。所幸如今清霜已成樹形,枝葉亭亭如蓋,代替杏樹為院中的桌椅矮榻鋪上了一片濃蔭,午後小憩,舒適已極,最是勾人睏意。

花滿樓研磨蘸筆,一一為親友留書,寫到最後一封時,卻不知該寫什麼了。

他最重承諾,故人們的約定,他一個都不曾忘過。因而他仍記得初涉江湖時的那數場雨,雨中有一杯茶,一樓花,一曲笛。

風雨燕聲,年複一年,再沒有傳來那人的訊息。而今一甲子未至,他也要食言了,不過還好她早已失約,不然千裡迢迢趕來,只怕也是空歡喜一場。

[陽關已過,再無故人。]

那晚大雨,他聽見燕子在簷下啼了一夜,起身開了窗卻什麼都看不見,那時他就知道,這是誰代替誰給與的答複。但是她應當已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他也一樣。

他們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啟程,為自己所希冀的人間努力著,終於也各自靠岸了。

往事如煙,滄海桑田啊……

雖有遺憾幾多,但此生無愧無悔,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 理下時間線,女主17歲來到人間,先帶著行空浪了一年,18的時候結識了同歲的男主,19兩人分別,20離世。男主21的時候清霜枯死,七十多歲逝世。

然而故事裡他並不是看到最後的人,可以猜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