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私心 你不是我大哥吧

夢境是被窒息感逼迫著破碎的, 睜眼是白玉京客棧裡特有的仙人雕刻的房梁。

那股窒息感依舊,不過是從夢境中如同悶在水中換成了實質性的阻隔。一隻手搭在他的口鼻上,似乎是熱愛那一點點撥出的熱氣, 手指蜷縮幾下捂的更緊。

屋裡還有昨夜沒來得及收拾的浴桶, 此刻已經全無熱氣,唯有搭在浴桶邊的那方白巾浸透了水,滴答滴答落下水珠在地板上。

賀雲州小心將身旁人的手拿下來, 喘上一口氣。

應是昨日太過勞累, 向來淺眠的人沒有顧及那惱人的滴水聲, 緊緊貼在他身側, 腦袋窩在他的肩窩裡, 熱氣一股一股噴灑在他的脖頸上, 睡得安穩。

從夢中帶來的那股空虛的惶恐驟然消失, 像是被填飽的空罐子,即使在獵獵的風中, 也不必害怕滾落跌倒。

大概是因為姿勢不舒服,身旁人一動便醒了, 妍娘迷迷糊糊說了句話, 聲音低得很,他要側頭去聽。

“弟弟回來了……上了藥……隔壁。”也不管人有沒有聽清, 便往被子裡一鑽。

沒有提她昨日一個人在雨中的辛勞, 沒有說她手上滑的一道道口子, 整朵的茶花落到床上, 在睡夢中不清醒的揉成一瓣一瓣的碎片。

淋了一天的冰雨,妍娘竟然沒有發熱,賀雲州探了探她的脈,渾厚有力, 單薄的身體裡遊蕩的血氣充足,應該是自己的那一半神魂,與她的身體融合的很好。

他驀地紅了臉,凡間有一個詞形容夫妻恩愛,叫做神魂交融。

不能再想下去了,賀雲州輕輕起身,將床上的被子掩好。弟弟還在隔壁生死未蔔,怎能胡思亂想。

他先去看賀成溪,開啟房門便聞見了苦厚濃重的藥味,身上的傷已經盡數包紮好,床頭放著一碗還剩了些藥渣的碗。

賀雲州掃一眼臨街的窗,他們在這裡已經不受歡迎,甚至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那麼昨夜,她是怎麼央求著別人來救治賀成溪的,他不敢想。

賀成溪還未醒,好在身上的傷口只有黎棘藤蔓的尖刺傷,雖然有些深,但凡間的金瘡藥也能治癒。

賀成溪常年沙場徵戰,身體的耐力也好,這樣的傷,養個七日左右也就能如常了。

“成溪,你如何了?”

賀雲州坐到床邊,兄弟兩個也不必拘禮,掀開被褥檢視他的身體。

賀成溪已經醒了,只不過神色不似從前,細細看來,不只是登塔失敗歷經苦難,更多的是迷茫,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現在。

他不是沒有聽見,塔裡的仙人帶著面具,視他們如螻蟻;塔外的百姓,自甘墮落,追名逐利,自私自利。

被他視作珍寶擋在身後的人,恨不得戳他一刀;而所謂的妖怪,陪伴塔內,與他交心,為他喪命。

“大哥……”他嗓音喑啞,避過賀雲州遞來的熱水,將手裡的銅錢捏的死緊,看向賀雲州的眸光一片迷惘。

賀成溪記得,這樣的情緒只在父親死後大哥性情大變時出現過。他溫柔的母親突然嚴厲,他不再是自由自在的賀二世子,而是王府唯一的希望。

就像現在一樣,他被迫上了戰場,自願進了塔內,但好像任然不濟於事。

賀雲州端著茶杯的手收回,神色淡淡,“後悔了?”他撇過弟弟手中的那枚銅錢,心中大概有了數。

年輕氣盛的時候,一片赤誠最好交朋友。

只是那個銅錢精,罷了,竟是個真性情的。

窗外的風吹進來,比落雪的那幾天更冷,屋簷上滴滴答答落著陰冷的冰水,外面是一片煙雨迷濛中破爛的廟宇。

人人都躲在家中,灰暗得如同人間末日。

“沒有。”少年躺在床上,他才十七歲,無論是血肉還是靈魂都是受傷最好恢複的時候。昨夜敷上的藥粉,今晨就結了薄薄的一層痂。

他說著無妨,但灰暗的臉色上交織著不知所措。

“哥……”他顫聲道,“人死了之後會去哪裡?”

“冥界,過奈何橋忘卻一切得新生。”其實他也沒數了,冥界剝離了先神之心的碎片,擺明和神域大道作對,轉生的輪回應當也亂套了。

“那如果不是人呢?”賀成溪摩挲著手中那枚銅錢,上面覆了一層黑色的髒,怎麼也擦不幹淨。

從被壓在廢墟中到驚醒前,他的腦海裡一遍遍回放那張臉,看見一隻又一隻的紙鶴嘴裡呱呱吐著銅錢,直到把他淹沒。

——傻人有傻福。

五個字轟然作響一直迴旋在他腦海裡。每一次都能看見他臉上斑駁的脂粉脫落,眉間一點淡淡紅痣,一雙狡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