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南的雨(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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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總是薄涼,一是打溼了小鎮的畫布,一是淋透了戀人的手心。且不管雨的大小,時間卻總是固定在初春那幾天、仲春那幾天以及暮春那幾天。江南的人大概也總是受細雨煩擾,常於溼漉中滋生漫漫愁愫。
天色清冷,雨滴順著屋簷上的青鴛瓦接連滑落,溶進透散而出的輕縷炊煙裡,盧西安坐在自家門前的臺階上,看著二者在空中細細纏綿。
“西安,吃飯了。”
廚房的紗窗輕輕地推上了,截斷了半縷輕煙。餘煙不捨地道別,漸漸散作一抹朦朧。雨幕無聲地縫合,重新掀落一簾清幽。盧西安起身進屋,腳步輕慢。一桌豐盛的午餐騰著剛出鍋的熱氣,尤以中間那碗鯽魚湯為甚。盧爸、盧媽、雪兒已坐定在桌前,只等一人團聚。今天過後,這四人便是一家了——盧西安和雪兒的婚禮定在明日。
“來,西安、雪兒。你倆今天要多吃點。”盧媽笑著給二人各舀起一碗鯽魚湯。
“謝謝阿...”
“謝謝媽。”雪兒改口道。
“西安,結婚以後你要好好對雪兒,知道嗎?”盧爸語重心長。
盧西安不說話,埋頭吃飯。三人知道他的性格,也並未過多在意。飯桌上一家人其樂融融,消冬春交際的溼冷不少。
春雨清寒,並不比冬雨溫暖。而不同的是,冬雨以其嚴寒澆滅生息,流離天地於陰霾之間。春雨則以輕潤滋養人間,煥發萬物於朦朧初現——二者始末相通,死生更迭之初,陰陽交合之末。是為天神法則,指導世間命運輪迴。
綿綿春雨過後,江南百草便又重發勃勃生機,四季的轉盤掃過一圈,世界再迎盎然春意。而人的生命也有四季,只是不可逆,只是無輪迴。春夏秋冬流逝而去,都流進了生命的盡頭——死亡。盧家父母的身體已然冬暮,心裡卻又開一春。盧西安的身體正值盛夏,靈魂卻已殘敗凋零。
飯桌上笑聲迭起,融進飯菜的香氣升騰開來,闔家團聚的樣子讓人好生羨慕。正當一家人享受之際,盧西安卻毫無徵兆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臥室走去。留下半碗吃剩的米飯,留下一個無情的背影——好像這三個人與他無關。
空氣一時有些凝固,三人都想叫住他,卻也知道自己叫不住他,只好默默地看著。各自的眼神也有所不同——盧媽眼裡閃動的是擔心兒子是不是沒吃飽的憂光;盧爸眼裡的是想把這個不懂事的兒子教訓一頓的怒目;而雪兒,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無情,心中不免傷心難過,眼神裡襯出的是被冷落的酸楚。三道目光隨著盧西安的背影緩緩移動,反射出人情冷暖,飽含著愛怒情愁,最終被堵在閉合的臥室門前。
盧家二老視那扇臥室的門為死敵,恨不得拆了它。因為那是一天只開兩次的門——午飯一次,晚飯一次。一天跟兒子只見兩面——中午一面,晚上一面。其餘時間盧西安都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把父母的關心統統隔在門外。
盧媽深嘆一口氣,看著滿桌飯菜心裡不是滋味。雪兒看婆婆這副樣子,安慰道。
“西安今天應該只是心情不好。”她下意識地在這句話里加了“應該”“只是”這種不確定的詞。其實她自己也知道,這兩個詞應該去掉,再把今天改成每天,才是盧西安的生活狀態。看老兩口不作聲,雪兒懂事地給二老各夾了一口菜。
“爸媽,先吃飯吧,一會該涼了。”
一桌原本豐盛的飯菜也暗淡下去,只剩些微的餘熱可供食用。吃進三人的胃裡,冰涼了五臟六腑,冷卻了熱情大半。草草收拾餐桌後,雪兒道別,細雨依舊。
“老盧,之前寫的喜帖呢?”盧媽問。
“都在呢,應該在...”盧爸撓了撓頭,回憶著那一摞喜帖被放在哪裡。
“去找找。”
二老在屋子裡翻找起來,所幸屋子不大,很快一抹豔紅露出頭角——只是積灰不少。盧媽看著那一摞擱置了近一年的喜帖,苦笑。老兩口雖然都是好面的人,但也苦於自家兒子對婚姻極度排斥,只好翻出一年前偷偷寫的喜帖。好在撣去灰塵的喜帖紅面如新,字跡也清晰完整。
“咱們去送了吧,喜帖要是不夠你就口頭請。”盧媽分給盧爸一半,自己拿一半。二老各揣一把傘,進入錯雜的巷子裡。其實喜帖本來就是個形式,盧西安和雪兒的婚禮在街坊圈裡早已人盡皆知,沒有喜帖他們也會上門祝賀。而盧家二老秉承的觀點是——喜帖可以不發,邀請不能沒有。兩位老人能在花甲之年看到自己的兒子成家,這該是一件多麼值得歡喜的事,走街串巷地分發喜帖能讓二老感受到那種口口相傳的喜悅,更添心中成就。
隨著老兩口的腳步漸遠,雨聲更加清晰了起來,淅淅瀝瀝的頗顯蒼涼。屋裡的盧西安卻不這麼想,雨是他的情人,是可以在家中無人時偷偷相會的。臥室的門開了,盧西安走出來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仰頭望天。
天空依然沒有停雨的意思,青黑的屋簷佔據了頭頂小片視野,清雨不斷滑落排作一簾水幕,隔著水幕向外看去,像是隔了一層濾鏡——整個世界都溼漉漉的。院落裡青石板交錯,縫隙中填充著粘稠的泥沙。那棵老槐樹依然挺拔,只是還未復甦春的生機。綿綿細雨仿若天河遺珠,化入春泥滋生慢慢愁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