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暖默然思索片刻,修剪良好的指甲輕輕劃過匣上的彩緞,道︰“若是平常,我倒也不會特別懷疑,只是大公主宴請歐陽家夫人小姐,祖母卻扣下了她們母女,依照林氏的性格,不鬧個天翻地覆,她會甘心嗎?可是直到我們出了門都平安無事,她甚至沒有派人來問一聲,你不覺得很奇怪?”

“姐姐,你是說她一直隱忍不發,是另有圖謀?”歐陽爵看著歐陽暖的眼楮,突然覺得一陣了悟。

“林氏若是豺狼,林文淵就是猛虎,此人藏鋒刃於無形,心機深沉可怕,是比林氏更難纏的人,大舅舅從前數次與他交鋒都險些吃了他的暗虧。”

歐陽爵輕笑︰“姐姐,哪裡有你說的那樣可怕,林氏的確厲害,可是在你身上她終究也沒佔到多少便宜不是?”

歐陽暖倏然收斂笑容,正色道︰“對於林氏,我一直事先防範,謹慎小心,所以先機掌握在我的手中,她才討不到便宜。但是你要知道,她之前不過是因為歐陽可之事一時亂了方寸,現在恐怕已經清醒過來,一旦她化明為暗,我們才是防不勝防。”

歐陽爵問道︰“那依姐姐看,這一次她會用什麼樣的計謀呢?”

歐陽暖嘆了口氣︰“剛才我仔細想過,這一條回京的路,經上湖、閘兜、後山、岱邊、珠湖、佑林、坑田、東渡、玉田、觀音亭、蕉嶺、三山、東林等村,都是官道,人貨進出甚為頻繁,可以說是相對安全,但是過半個時辰,我們會經過一處拐道,那裡是新修的驛道梅江浦,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未歸入官道的範圍,如果她在那裡動手,只怕我們……”

“動手?姐姐,你是說她會在歸程中向我們下手?她一個女人哪裡有這麼大的能耐?”歐陽爵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楮,額前滲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沒錯,林婉如雖然是吏部侍郎的夫人,到底是內宅婦人,行事多有不便,但林文淵是兵部尚書,就大為不同了。”

歐陽爵連連搖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道︰“不,我不信他會膽大妄為到調動兵馬司……”

歐陽暖輕輕嘆息了一句,道︰“誰說他會動用兵馬司了,若無聖上許可,他一個兵部尚書哪裡來隨意調動兵馬的權力,你該仔細想想,對付咱們他需要冒那麼大的險嗎?根本沒有必要,若我是他,只要讓一些地痞無賴或者兵痞裝成劫匪,搶了咱們的馬車,殺了人再搶走財物,別人只會以為是意外,絲毫也不會想到他們身上去,你說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姐姐,這可是京都城外,天子腳下,我就不信他們有這樣的膽子!”

“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手中有了銀錢,自然會有人願意賣命,只要他們找對了人,自然能做成事。況且……”歐陽暖望著車廂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輕輕道,“縱然以後抓住了人,你焉有性命去指正?”

“他就不怕我們預先猜到,抓住了人盤問出幕後主使?”歐陽爵細細思量後,覺得歐陽暖說的頗有道理,但卻還是覺得無法相信。

歐陽暖眉目清淡,如含煙一般溫潤,微笑道︰“傻孩子,一切事情他都不會親自去做,自然有人為他辦得妥妥當當,你縱然真的抓住了人,又能問出什麼來?”

紅玉正拿起一把小銀剪子鉸下桌上燃著的蠟燭上烏黑的燭芯,聽到這話手一抖,心中委實害怕,回頭道︰“那小姐,咱們該怎麼辦?”

歐陽暖伸出發涼的手,拍了拍紅玉的肩膀,徐徐道︰“這就是我同意與那陳蘭馨互換馬車的原因。”

紅玉的雙眸微微一亮,道︰“那馬車上有歐陽家的醒目標記,若是他們真的派人伏擊,只怕會以為那裡邊坐的才是小姐。”

歐陽暖輕聲嘆息,道︰“我原本不想牽連他人,可是陳蘭馨的確逼人太甚,今日是她非要搶去這輛馬車,並非我故意送給她,甚至我還再三讓她考慮清楚,她卻半點也沒有猶豫。”

歐陽爵“呀”地一聲,只覺掌心發涼,惶然失聲道︰“那豈不是讓別人替我們去死……”

歐陽暖輕輕的一笑,在他額頭上輕輕戳了一記,“傻瓜,姐姐不會故意害人的,你看到武國公家的三十名護衛了沒有,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跟咱們家的護衛完全是兩碼事。你覺得兩相對壘,誰比較吃虧?陳蘭馨自己非要霸佔那輛馬車,我不過是借她擋一擋罷了。”

“擋一擋?”歐陽爵看著歐陽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歐陽暖唇角含一絲似笑非笑之意,悠悠道︰“這一次他們之中或許有認識我們的人,只要陳蘭馨一露面就會被人發現,況且我們的馬車並未耽擱多久,與陳蘭馨也不過是一前一後的功夫,他們說不準會寧可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姐姐,我們繞道好不好?”歐陽爵急切地問道。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他既然有所準備,自然會堵死你的全部後路,其他路上必然也有埋伏,你當他們是跟你鬧著玩嗎?”看歐陽爵面色凝重,她聲音沉靜如冰下冷泉之水,“爵兒,他們要的是你的命,並非是我的,你明白嗎?”

歐陽爵目光灼灼,眼中還有一絲疑惑,歐陽暖嘆了口氣,輕聲道︰“他們若果真伏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殺了你,卻不會殺我,你可知道為什麼?”

歐陽爵沉思片刻,很快想到了關鍵之處,心口僵了一僵,幾乎就要忍不住變色︰“因為,林氏恨姐姐遠甚於我。”

“沒錯,我一個閨閣千金,歸程途中遇上劫匪,這名聲也徹底毀了,她會留下我這一條命,活著承受一輩子的折磨。”歐陽暖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聲音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是帶著一種冷靜的漠然。

歐陽爵強壓下喉頭洶湧的哽咽和悲憤,靜靜道︰“她一定想不到,這世上最瞭解她的人,竟然是姐姐。”

瞭解?歐陽暖心裡有灼灼的滋痛,彷彿燃著一把野火,她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潔白的手,這雙手,未必是乾淨的。重生而來,她不再是那個曾經溫柔而善良的歐陽暖了。她早已向上天立下誓言,哪怕是踩著旁人的鮮血,她也要保護好爵兒,好好地活著。

“若是這次能平安回去,我一定要告訴祖母!”歐陽爵恨恨地說道。

“告訴她?她只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一旦真的與林氏徹底撕破臉,我反倒不能肆意壓制她,否則一旦傳到外人耳中,難免以為我忤逆不孝。”歐陽暖支頤合眸,“爵兒,有林氏在家中,我們不得不如履薄冰,加倍小心。何況她的靠山,是我尚無十分把握能駁倒之人。”

歐陽爵抬起頭看著歐陽暖,很快垂眸不語,輕聲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