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暖抬起眸子,目光似有一絲意外,明郡王這樣冷靜理智的人,小時候也會做這種沖動的事嗎?

肖重華凝神瞧著她,眸中流光滑溢,大有傷神之態︰“為了此事,父王罰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母妃跪著求情他都不肯饒恕,為此我也曾經在心裡悄悄盼望世上再也不要有林婉清這個人……”他自嘲,“清姨過世後,我娘幾次三番想要見見你,卻都沒有見成,說是身份不便,可我知道,她不敢見你,因為從她心底裡,一直覺得很愧疚,若不是因為這份愧疚,她也不會那麼早就過世。她走之前,對我說讓我盡可能幫她照顧你,可我從心底裡就厭惡清姨,厭惡你,甚至都不想見到你……”他看著歐陽暖,深邃的眸子寒光凜凜,目光冷峻得近乎有些無情︰“很抱歉。”

歐陽暖一愣,面上帶了幾分愕然。肖重華像是沒看到她的表情一樣,淡淡道︰“我贈給你白狼尾,是因為這是我想要送給母妃的東西,我不過是在替她表達歉意。而直到我在大公主府上見到你,看你對著眾人笑意瑩然,琴音之中卻又含著無限怨憤,我才知道你過的並不好……”他頓了頓,卻不再說下去。

歐陽暖輕輕嘆息了一聲︰“這些話,殿下本可以不用告訴我。”

肖重華笑了笑,目光穿過北窗,看向院子裡的雪︰“有些話,怕我現在不說,你就永遠不會知道。若是將來你偶然得知,也只會怨恨我母妃,我總是存了一分私心,不想她永遠的心懷愧疚。”

這話,已經有些自傷之意,歐陽暖的心微微一沉,肖重華這樣說,是不是說明如今的局勢已經到了很壞的地步呢?

就在這一片沉寂之中,歐陽爵突然快步從外面走進來,抖落了一身的雪花,人還在院子裡就高興地道︰“姐姐!我給你找了個新玩意!”一邊說著一邊大步走進屋子來。

他玄色風帽大氅上皆落滿了雪,手上提著一個精巧的鎏金鳥籠,外面皆是紫銅鎏金的扭絲花紋,一隻渾身碧綠的紅嘴鸚鵡在鳥籠裡撲著翅膀,那足上金鈴便霍啦啦一陣亂響,那翅膀也扇得騰騰撲起,帶來一陣微風。

歐陽暖一愣,卻突然走上去翻過歐陽爵的手,道︰“這手上是怎麼了?”

歐陽爵抽回手,道︰“沒事,逮它的時候不小心被抓了兩下,不打緊的!”

歐陽暖自然地瞪了他一眼,替他輕輕取了風帽,解了大氅,交了紅玉拿出去撢雪,聽暖閣裡面點著燻爐,歐陽爵原本連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這樣一暖,雪花都化了,臉上卻潤潤的。換了衣裳,菖蒲捧了熱手巾來,歐陽暖竟然挽起袖子親自替歐陽爵擦了臉,口中嗔道︰“真是傻孩子,為了一隻鸚鵡,弄得自己這樣狼狽。”

“剛才出去的時候不小心踫上的,許是哪戶人家飛出來的。”歐陽爵渾然不在意,高興地道,可是一轉眼卻壓低聲音道,“郡王,我已經打探過了,現在不是出去的時候,外面查的很嚴。”

肖重華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那鳥籠上,面上籠上了一層淡淡的笑容。歐陽爵微微一愣,在他的印象裡,肖重華一向都是冷冰冰的,什麼時候竟然也有這麼溫和的神情了。他不由自主向歐陽暖看去,卻看到姐姐將熱手巾遞給菖蒲,在他們說話間已經走過去,正拿手指輕輕扣著那籠子,左頰上一朵梨渦若隱若現。他一時有些疑惑,分不清明郡王究竟是在看鳥籠,還是在看歐陽暖……

鸚鵡想來是別人養慣了的,十分的溫順,歐陽暖用指尖輕撫它密密的羽毛,不由說︰“真有趣。”

肖重華看著她,在歐陽爵進來以前,她的面容一直都是十分平靜,甚至帶了些冷漠,只是見到弟弟,她卻像是變了一個人,明珠生輝,熠熠照人,笑靨直如梅花綻放,清麗奪目,與往日裡應酬他的笑容完全兩樣。

“啊,雪好大呀!”從門外進來的紅玉輕輕呼了一聲。

歐陽爵轉身對著窗,笑道︰“姐姐,雪越下越大了。”

“是嗎?”歐陽暖也走到窗前,只見院中已是白濛濛的一片,銀絮亂飄,撲在窗欞之上,青石臺階也細細地濕潤過,淡淡反射著幽幽的光。歐陽暖看著院子裡的雪,靜靜道︰“爵兒,這鸚鵡你養著吧。”

歐陽爵一愣︰“姐姐,你不喜歡嗎?”

歐陽暖搖了搖頭,“不是不喜歡,它是別人養熟了的,你對它再怎麼盡心,它也不會認你做主人,終究有一天會丟下你飛回原來的主子身邊。”

歐陽爵有些茫然地看向肖重華,他根本不明白,那又如何?

肖重華呼吸微微一窒,卻在那個瞬間就明白了,不僅明白歐陽暖話中的含義,更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既然註定要分別,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投注一點感情,他對她感到一種深深的好奇,為什麼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連一隻鸚鵡的離去,她仿若都無法承受,這究竟是太無情,還是太重感情呢?

歐陽爵充滿疑惑地帶著鸚鵡走了,歐陽暖看著他的背影,一直沒有出聲。

肖重華在她身後道︰“我今天才知道,你也是會真心笑出來的。”

歐陽暖回過頭,直視他的目光,忍受著眼楮微微的刺痛,慢慢道︰“真心?這樣的東西,我還有嗎?”

肖重華靜靜地︰“你有。”

歐陽暖笑道︰“郡王為何要這樣肯定?”

“你或許曾經遭受過什麼,但現在那些不幸已經遠離你了,你身邊的人,歐陽爵、你的外祖母和表姐他們,都會對你哭、對你笑、對你說真心的話,你面對他們的時候,難道不是真心嗎?”

歐陽暖一愣,旋即陷入了沉默。

“身在皇家,周圍的人不是怕著你、哄著你,便是算計著你,甚至有時候至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你總比我們要強一些。”肖重華的嘴角浮起一絲奇特的笑容,“也許你已經生活在幸福之中,只是你被仇恨矇蔽了眼楮,什麼都看不見。”

歐陽暖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窗外的飛雪乘風湧過來,沾在她比雪還白的臉上。肖天燁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奪目地望了出來……歐陽暖在風中輕輕打了個寒戰,向前踱了一步,聲音不改平日的清澈平靜,“郡王,您今天說的太多了。”

肖重華微微一笑,俊美的面孔籠上了一層溫暖︰“我只是想說而已。”

歐陽暖的笑容慢慢變得冷淡,聲音也漸漸低沉︰“這些話,郡王不必擔心以後沒有機會再說,我總會想法子將您送出城去的。”

肖重華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嘆了一口氣。不管他做什麼,她都會產生別的聯想,也許這些話,他就該一輩子藏在心中。

第二天一早,歐陽家的馬車駛出了府,歐陽爵也騎馬跟在後面。

現在大街上管制極嚴,不管是誰家的馬車都要被攔下來接受盤查。歐陽家的馬車剛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被攔住了,朝廷設的關卡,兩個士兵走上來,冷冷的往車內看。

歐陽暖感到身邊的紅玉劇烈的顫抖,她嚇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歐陽暖暗自嘆氣,溫熱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歐陽暖倒不是覺得自己那麼幸運能躲避盤查,只是她畢竟還有個郡主的身份,秦王也還沒有和大公主撕破臉,更沒有到連她一起殺了的地步,但是無論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況,她也覺得很緊張。

“馬車裡的人快下車,我們要檢查!”其中一個士兵大聲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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